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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 上酒館傾蓋言歡 摜匹頭千金買笑(2)


  淺田問要電話做什麼,張孝友笑道:「雖沒有什麼可吃的東西,但是中國菜尊夫人及小姐想必沒有吃過,所以我想打個電話,將她二位請來,大家熱鬧熱鬧,尊意以為何如?」

  淺田道:「既承先生厚意,教她們來叨擾便了。」

  說時同走入電話室。淺田捏著機說話,張孝友便立在一旁聽他如何說。淺田將請吃酒的話說了,複「啊啊」的應了幾聲,接著說道:「有緊要的事沒有?你請他有話就在電話裡說了罷。」

  複又「啊」了幾聲說道:「既是這樣,你就請他同到南神保町會芳樓來罷,我在那廂等你。」

  說完掛上電機,笑問張孝友道:「我有個老友,姓松下,是一個有名的畫師,他有事定要會我,在我家中等了許久,我已邀他同到會芳樓來。先生好客,他又不俗,必不至要先生討厭。」

  張孝友大笑道:「說哪裡話來!只怕她不肯賞臉。」

  二人說著話,出了電話室,向南神保町走來。

  張孝友住在小川町,隔南神保町本沒有多遠,閒談著走,更覺得容易走到。張孝友進門即招呼帳房趕急辦一桌上等酒席。帳房素知道張孝友是喜歡鬧闊,不問銀錢多少的,當即連聲答應。張孝友徑引淺田到第三層樓上。下女們見是張孝友,那歡迎的情形,也和松本樓下女差不多。淺田見了張孝友的行為,複看了他家中的陳設,心想:他說是到日本來遊歷的,看他的舉動,本也不像個留學生,但不知他在中國是個什麼人物。

  年紀還像輕的很,料他必是一位大員的大少爺,才有這般豪氣。

  像他這樣的花錢交結朋友,怕一年不花掉幾萬嗎?往日曾聽人說中國人慷慨疏財的多,照他看起來,真是不錯。淺田心中這般想,張孝友遞煙給他吸,他起身接煙,見張孝友那魁梧的身體,堂皇的氣概,實在是日本男子中少有的。他心中更以為得交這樣的朋友,榮幸非常。日本人本來小氣,既存了個欽敬之心,五臟七孔及周身骨節,都不由的呈出一種媚態來。脅肩諂笑的和張孝友亂談了一陣,下女已將杯箸擺好,堆了滿桌的菜碟,都是淺田平生不經見的。

  張孝友見波子還沒有來,心中著急,恐怕她們在電話裡聽不清這地方的名目,又疑心她們客氣不肯來,教淺田再打電話去問。淺田道:「不必再問了,就會來的。」

  正說時,下女果然引了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兒進來,淺田女人及波子跟在後面。

  張孝友連忙起身,淺田也立起身來介紹道:「這是畫伯松下先生。」

  接著掉轉臉向松下道:「這位是中國的大員,到日本來遊歷的。」

  彼此對行了禮,張孝友遞了張名片。淺田女人帶著波子進來,謝了昨日的擾。張孝友謙讓了幾句,大家就坐。張孝友看表已到了十二點鐘,便招呼上酒,請大家入座。他們都是沒吃過中國菜的人,吃吃這樣,嘗嘗那樣,都以為稀世之寶。

  張孝友見了,倒有趣得很。足吃了兩點鐘,才得散席。張孝友邀四人再到家中去坐,淺田說:「叨擾過分了,遲日再來奉看的好。」

  張孝友不便勉強,只問了松下的住址,四人各告辭起身。張孝友送了出來,叫帳房記了帳,一個人歸到家中。見昨日買的一捆衣料,依然擱在那架子上。心中自恨這情意不曾達到,打開來翻看了一會,嫌花樣不好,顏色也不鮮豔,心中又歡喜幸而不曾送給她。這樣的裁料送人,豈不笑話?越看越覺不好,胡亂包裹起來,往架子底下一撂。他今日因高興,多喝了幾杯酒。身體太胖的人,喝多了酒,多是氣喘,他便推開窗戶,對著天噓氣。偶然低頭一望,見隔壁人家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,也還生得齊整,手中拿著絨繩,正在那裡做活。猛聽得樓上窗戶響,抬頭一望,正與張孝友打個照面。不知那女子心中觸發了件什麼事,忽然笑了一笑。張孝友誤認作有意調情,一時高興起來,便將那衣料拿出來,一匹一匹的摜下去。那女子得了這飛來之物,仰天禱謝不盡。張孝友更樂得手舞足蹈,正要將手上的金表也脫下來孝敬,合當他退財有限,恰好他一個同鄉來了。見他發了狂似的,問他為著什麼。他指手劃腳的說得天花亂墜,同鄉的一把扯住他的手道:「你怎麼癡到這步田地?且問你知道她姓什麼?她是什麼人家的女子?你平白的摜東西到她家去,怕不怕她家裡人說話?你便將東西摜盡了,於你有什麼益處?」

  張孝友奪開手道:「為什麼沒有益處?她既對我有情,望著我笑,盡算是我知己。士為知己者死,一個手錶算得什麼?不知道姓名有何要緊,怕打聽不出來嗎?」

  說著仍拿著表要摜。同鄉的乘他不提防,一把奪在手中道:「你定要斷送了這東西才放心,送給我去罷!」

  張孝友跺腳道:「為什麼要送給你?」

  同鄉的將表往席子上一撂道:「你要摜,你去摜。你這種蠢東西,不要和我往來了罷。」

  說完,掉轉身氣衝衝的要走。張孝友才覺得有些過意不去,連忙拉住道:「不要動氣,我不過鬧著玩玩罷了,誰肯拿著百多塊錢的東西去白送給人呢?」

  同鄉的聽了,才回身就座。張孝友將表拾起來,關上窗戶,那女子已不見了。張孝友將昨今兩日的事,對他同鄉的說。同鄉的笑道:「你真想做日本人的女婿嗎?你家中現放著妻子,想頑耍,嫖嫖罷了,何必鬧這些花樣。」

  張孝友笑道:「事情還說不定成功,就是成功,也沒有什麼要緊。將來回國的時候,高興便帶回去,不高興,不過送她幾個錢罷了,樂得過一晌新鮮生活。」

  同鄉的道:「你打算怎生開口?」

  張孝友道:「昨日才見面,今日有什麼打算,慢慢的來罷。此刻家中的錢還沒匯來,錢來了,自有道理。」

  同鄉的與他原沒甚親熱,說說便走了。

  第二日,張孝友便照松下寫給他的地名,坐了乘馬車,前去拜訪。不料松下的家中極為貧寒,住了幾間破爛不堪的房子,在一個小小的巷子裡面。莫說馬車不得進去,便是兩個人想並排著走,也是摩肩擦背的。張孝友無法,跳下馬車,鑽進巷子,挨戶的看門牌。直到最末尾一家,番號對了,推開門叫了幾聲(禦免),不見人答應,以為必是全家都出去了。正待轉身,裡面忽走出個人來,一看正是松下,披著一件黃色柳條花的棉寢衣,用白巾紮著腦袋,白巾裡面,插著幾枝五彩毛筆,手中執著一塊配顏色的畫板。一見是張孝友,登時慌了手腳似的,將畫板往席上一擱,連連的鞠躬說:「請進。」

  張孝友看房中的席子,實在髒得不成話,待不上去,覺難為情,只得將一雙寶貴眼睛,半開半閉的,脫了靴子,胡亂踹上去。松下讓到自己的畫室裡面,因張孝友穿的是洋服,便端了張椅子給張孝友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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