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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 談叢容與綺語任溯洄 武庫優遊劍術爭同異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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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張全被王貴和鬼混了一頓,隨腳走到民興館來會周正勳。周正勳迎了出來,彼此同鄉,時常見面,各不客套。張全笑問道:「老周,你還記得去年這時候,在神保町等車,看見的那一對小男女麼?」 周正勳尋思道:「不錯,我近來才漸漸的將那一對影子忘了。此刻被你提起,我又如在目前。你忽然說起他們,必是知道他們的歷史了。」 張全笑著搖頭道:「他們歷史不知道,他們的所在倒知道了。」 張全接著將兩次到荒川的事說給周正勳聽。周正勳聽了,沉吟半晌道:「怪道那時仿佛聽得他說日本話,這女兒也怪可憐的。」 兩個人研究歎息一會。周正勳忽然想出一件事來,笑道:「我今日在三崎館見了一樁奇事。一個湖南人姓鄭的,不知道叫什麼名字。他搬到三崎館才住了幾日,不知是哪裡跑來一個淫賣婦,到三崎館找人,上樓的時候被姓鄭的看見了。姓鄭的與這淫賣婦曾有一度之緣,因為爭論住夜的錢,兩下傷了和氣,淫賣婦恨姓鄭的入骨。這次見了面,便不理姓鄭的。姓鄭的打招呼,她只作沒聽見。姓鄭的氣不過,見她在一個中國學生房裡不出來,知道她會在這裡住夜。到十點鐘的時候,見那房裡的燈已經熄了,姓鄭的便悄悄的去報警察。事有湊巧,姓鄭的偏將那房子的番號記錯了一個字。 「老張你說那隔壁房裡住的是個什麼人?事真好笑,隔壁住是一個日本人,新從京都帝國大學畢了業,和他新結婚的夫人,到東京來旅行。這晚恰好那學士有事出外,十點多鐘還沒有回來,只剩了新娘子一個人坐在房裡,偏偏又遇了一個魯莽警察,聽了姓鄭的一篇之話,便風發火急的來拿淫賣婦。日本人素怕警察,館主人見得來勢兇猛,哪敢動問?不知自己館裡出了什麼事,縮著頭不敢出來。這警察對於三崎館的住客,久存了個厭惡的心思。什麼原故呢?因為每夜在三崎館一帶巡走,有一夜三四點鐘的時候,三崎館的三層樓上一位中國先生睡夢中起來撒尿,一時小便急得很,來不及下樓,便跑到一間空房裡,將對街上的窗門開了,扯開褲子便撒。 「剛巧這警察從底下走過,聽得樓上窗門響,停了步抬起頭來看。那一泡尿,不偏不倚的淋了一臉。警察『哎喲』一聲,離開了尿的注射線,用袖子揩了揩臉,怒氣填膺的捶開門,直跑到三層樓上。那位中國先生撒完尿,聽得底下有『哎喲』的聲音,接著又聽得警察的佩刀響,知道不妙,已匆匆忙忙的關了窗門,逃回自己房裡,擁著被,裝鼾睡了。警察見是一間空房子,撈不著人,怒氣無處發洩,一片聲叫館主去查。你說哪個肯出來承認?白鬧了一會,恨恨的去了。 「他從此見了三崎館的人,仿佛個個都是他的仇敵,巴不得三崎館出事,好消他的積忿。聽得姓鄭的說有淫賣婦在館裡歇宿,心中如獲至寶。問明瞭姓鄭的那淫賣婦歇的番號,也不要人引路,連竄帶跳的到那姓鄭的告訴他的房裡一看,只有一個女子。那警察以為男子下樓去了,不分皂白的跑過去,拖了那女子的手就走,口中罵道:『你這混帳東西,專門在神田賣淫,今日被我拿住了,有什麼話說?請你到警署去坐幾天再說。』那女子嚇的戰戰兢兢,一句話也分辯不出,被警察橫拖直拽的到警察署去了。」 張全大笑道:「拖了去怎麼樣哩?」 周正勳笑道:「警察剛將她拖了去,那學士回來了。聽了這個消息,氣得暴跳,拿了一張什麼侯爵的證婚書並婚約,跑到警察署。警察署長正疑心這女子不像淫賣婦,在那裡盤問根底。學士走過去,將證婚書、婚約放在警察署長面前道:『請你不必問她,我說給你聽罷。我和她結婚,是這人證婚的。』說著將證婚書向署長臉上一照,接著說道:『我和她結婚才一個月,不知道她是個淫賣婦。你既知道她的底蘊,將她拿了來,我很感激你。我清白身世,不能討淫賣婦做女人。就請你做證明人,我即刻提出離婚書來。』 「署長見了證婚書,聽了學士的話,嚇得汗流浹背,連忙鞠躬讓座,一迭連聲的嚷道:『了不得,了不得。有這樣糊塗東西,也不問個清白,在外面亂拿人。』隨掉轉臉向外面說道:『你們還不快備馬車,送夫人回去。』下面的巡警也嚇慌了,聽得署長叫備馬車,一片聲答已備好了。其實馬車還在馬車行裡,不過要備也容易,只須打個電話就來了。署長對下面發作了幾句,複掉過臉來向學士及學士夫人賠罪道:『萬分對兩位不住,求兩位原宥這個。那糊塗巡士,我立刻撤他的差。』學士冷笑道:『署長是這樣辦法,倒很容易。照這樣辦法,怕不可以拿住內閣總理當賊嗎?被警察拿過的女人我決不要,婚是退定了的,也不怕你不做證明人。』說完,氣衝衝的要走。 「你說那署長怎敢放他走?登時糾合了許多巡士,圍著這學士夫婦賠罪。有一個聰明的巡士,四處去打聽這學士平日往來的朋友。一刻工夫,居然被他請了一個來,說了幾句調解的話,學士才依了。署長備馬車親自送到三崎館,這事情才算完了。那要撤差的巡士,懷著一肚皮的怒氣,跑到三崎館來找姓鄭的,卻又不知道姓名,樓上樓下各房裡都找遍了,哪有姓鄭的影子呢?這件事出來,三崎館整整鬧了一晚。我昨晚因在那裡住夜,所以知道得這般詳細。」 張全笑道:「事真有趣。那真淫賣婦到哪裡去了?」 周正勳道:「她聽了這風聲,早跑得無影無蹤了。」 張全道:「那警察也真倒黴,姓鄭的便不逃走,那警察也沒有方法擺佈他,不過罵姓鄭的幾句罷了。」 周正勳點頭道:「是嗎。日本警察教他吃點苦也好。」 二人接著又談了會別的事,張全自回新權館。 周正勳的事,後文尚有交待。於今且說那三崎館姓鄭的,便是南周北黃的嫖學弟子鄭紹畋。這人言不驚人,貌不動眾,所行所為,一無可取。然而,在《留東外史》中,要算他是個緊要人物,半年來投閒置散的不曾理他,在下心中很有些過不去。且說他去年和周撰在牛噫租了一所房子窩娼聚賭,拖人下水的事,也不知幹過了多少。松子介紹了一個淫賣婦給他,這淫賣婦姓大宮,名字叫作幸枝。在鄭紹畋眼中看來,說她有幾分姿色,心中十分滿足,便今日替她買這樣,明日替她買那樣。 辛勤算計人家的幾個冤枉錢,不上一月工夫,都使罄了。幸借著神田大火,和周撰商量,假冒作大方館的住客,每人領了七十塊錢。一時手中又寬裕起來,引了許多人來聚賭。賭後與周撰分錢不勻吵了一會,兩下便有些不睦。周撰生成了個厭故喜新的性格,見幸枝並不十分刺眼,便有心抽點頭兒。鄭紹畋起初以為周撰有松子監督著,不至有意外之虞。哪曉得周撰和松子立了特約,雙方皆得自由行動,非當面遇著不能起而干涉。 一日,幸枝和鄭紹畋拌嘴,罵鄭紹畋和疲癃殘疾一般,並說出周撰如何的好處,其意不過想使鄭紹畋嘔氣。鄭紹畋聽得,便生了疑心。鄭紹畋於此中頗有閱歷,不費幾日偵察的工夫,便得了十分證據。 看官,你道鄭紹畋用什麼方法偵察出來的?原來鄭紹畋知道周撰的性格,越想偷這女人,越裝出那目不邪視的樣子。已經偷到了手,更是當著人笑話都不說一句。近來見他的態度,全是如此,所以知道兩人已經有了關係。說不盡心中的氣惱,捕風捉影的捏造些話出來,告訴松子,想播弄松子吃醋。松子聽了,心中未嘗不有點酸意,奈已有約在先,鬧不出口。沉思了一會,倒得了主意,笑吟吟的對鄭紹畋道:「男子漢變了心,教我有什麼法子?譬如幸枝,你待她也不算不好,她居然會幹出這樣事來,你不是也沒有法子嗎?我勸你也不必吃醋,誰也不是誰的正式夫婦,便亂混一頓,也沒有什麼要緊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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