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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 朱癡生揚帆航醋海 羅呆子破浪趁情波(1)


  話說朱繼霖見下女屢叫不來,急得沒法,一納頭倒在被上便睡。不知怎的,居然被他叫了幾個睡魔來,送他到黑甜鄉去了。他在黑甜鄉里逛了一會,心中終覺忘不了下女,仍跑了回來。此時靜悄悄的,一點聲息都沒有,掏出鑰匙開了抽屜,取表一看,剛到一點鐘。將表仍放在抽屜裡面,扯了張紙蓋了。

  看官,你說朱繼霖的表,為何這般珍重?原來他這表買來的時候,實在去的錢不少,整整的去了二塊五角錢,在一家荒貨攤子上買的。人家見他收藏的這般秘密,以為他是怕人見了笑話,其實他不是這個意思。當下收好了表,鎖好了抽屜,心想:這時分下女必睡熟了。我交待她睡四疊半房內,不知她是靠著哪邊的門睡。等我悄悄的去摟著她,不分皂白奸起來。一個下女,斷沒有抗拒我之理。主意已定,輕輕爬起來,躡足潛蹤的走到隔門口。

  「端開了門,見電燈已熄了,執著自己房裡的電燈一看,只有一條墊被鋪在地下,蓋被卷作一團,丟在一旁,哪裡有下女的影子呢?只氣得朱繼霖目瞪口呆。放了電燈,癱化在席子上,心想:張全這東西可惡,他明知道我是為這個才請下女,他既有文子那樣的美人相好,為什麼還要奪我的下女?不是有意與我為難嗎?這下女也不是東西,太不要臉,怎的敢明日張膽的和人整夜的歇宿。等我咳聲嗽,看他們怎樣。

  便高聲咳起嗽來。咳了一會,靜聽沒有動作。心想:他們必是睡著了。複爬起來,故意放重腳步,走到廁屋,撒了泡尿。推開板門,看看夜色。但見煙霧迷離,夜沉如死。更夫敲木鐸的聲音,也如病夫手軟,斷續不成節奏。朱繼霖好不淒涼。意懶心灰的關上板門。聽隔壁房裡還沒有動作,複重重的走到廚房裡,放開自來水管,沖得水槽一片聲響。朱繼霖洗了會手,又咳了兩聲嗽,閉了水管,回到房內,輕輕走到張全房門口。閉著一隻眼睛就門縫裡張看。電燈也熄了,黑漆漆的,看不出什麼來。便側著耳朵就門縫聽,也聽不出聲息,只是捨不得走開。

  更聽了一會,裡面已低聲說起話來,但是一個字也聽不清楚。

  朱繼霖聽得忿火中燒,賭氣不聽了,回到房裡想主意擺佈他兩個人。想了一會,自以為想著了,仍舊睡了下來,伸了個懶腰,打了個呵欠,翻了一個轉身,裝出個夢裡模糊的聲音,叫著下女的名呼道:「還有茶沒有?」

  叫了兩聲不見答應,一蹶劣又爬起來,將張全的房門推開問道:「老張,你房裡有茶沒有?」

  張全忍住笑道:「沒有了。」

  下女忽搶著道:「還有一壺在廚房裡。」

  朱繼霖見下女居然說話,倒嚇了一跳,沒奈何只得開門回身便走,心中恨不得將兩人一口吃了。複睡了想主意,想來想去,哪裡想得出主意來呢!想不到幾十分鐘,張全和下女已一遞一聲的打起鼾來。朱繼霖無奈,睡又睡不著,只得拿著書來消遣。他的書,不是遇了這種機會,也就很難得邀的青盼。朱繼霖素來瞧書不起,此時勉強與它周旋,終覺得格格不入。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翻了幾頁,倒在書裡面發現了一樣寶貝。

  這寶貝不是別的,乃是些瞌睡蟲。朱繼霖得了這東西,立刻不知人事,昏昏沉沉徑到十點多鐘,才被下女喚醒。朱繼霖見是下女來喚,哪裡有好氣,便厲聲叱道:「還不給我滾開些!在這裡獻什麼假殷勤。你伺候張先生一個人夠了!」

  說完,氣忿忿扭轉身朝裡睡了。下女討了個沒趣,不敢出聲,自回廚房去了。

  張全一個人在房裡聽了好笑,也不理他,教下女陪著吃了飯,坐電車到禦茶ノ水橋下車。走到胡莊家裡,姜清上課去了。

  劉越石一早去訪黃文漢,沒有回來。羅福已搬到四穀去了。只有胡莊和張裕川在家裡。彼此時常見面的人,沒有什麼客氣,閒談了一會,張全邀胡莊去看羅福。胡莊笑道:「那羅呆子,也未免太呆得不成話,我說件笑話你聽。昨日他跑到這裡,正遇著我和小薑幾個人坐著談故事。他聽了一會,忽插嘴道:『有一種海獸凶極了,你們知道麼?』我們以為他在那書上看了什麼極凶的海獸,都問他叫什麼名字。他記了半晌,你道他說出什麼來?」

  張全笑道:「不知道,他說什麼?」

  胡莊笑道:「他說叫巡洋艦。」

  張全怔了半晌道:「這話怎麼講?」

  胡莊道:「你說他這話怎麼講?他說昨日看報上有什麼巡洋艦,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,恰好他有個同鄉來了,他就拿著問。他同鄉告訴他,說是海獸,並說這海獸是極兇狠的。他就認以為真,拿著四處說,以顯他的博識,你看好笑不好笑?」

  張全聽了大笑起來。胡莊換了衣服,同張全出來,坐電車到羅福家裡。胡莊來過一次,房主人認識他,知不必通報,即讓二人上樓。胡莊一邊上樓,一邊叫呆子。羅福跑到樓梯口,胡莊見他神色倉皇,知道有原故。恐蠢人心性仄,便努努嘴,表示已經知道的意思。羅福忸怩說道:「我來了個女客。」

  張全生性較胡莊輕薄,便大笑說道:「看不出呆子長進了,居然有女客來往。」

  羅福見張全來了,更紅了臉。胡莊等張全近身,捏了一把。張全知道,便也斂容正色,悄悄問羅福道:「若不便見面,我們且在底下坐坐不妨事。」

  胡莊也道甚好。於是複下樓來,羅福也要跟著下來。胡莊忙止住道:「你不用管我們,房主人認識我,我自去和他借房坐。」

  羅福真個不下樓。胡莊和張全到樓下,找著房主人閒談。不一會,羅福已送了女客,喚胡、莊二人上樓。二人見羅福有愧色,也不問女客是誰。張全見房中擺子許多的日本糖果,拈著便吃,故意咂得嘴一片響,連說這糖果有味。胡莊也拈了點吃,道:「要在呆子家裡吃果子,也不容易。」

  羅福從皮夾裡掏了兩角錢出來,道:「你們要吃,我再叫人去買來。」

  胡莊丟了手中的果子笑道:「誰愛吃你的果子?我且問你,你昨日說,看見一個中國人在三省堂偷書,被警察拿去了。我當時因你東一句西一句的沒留心聽,到底是個什麼人?怎的會被警察拿著哩?」

  羅福道:「我看那中國人真是倒黴,什麼東西不好偷,他偏要去偷書。書偷了值得什麼?若是我想偷東西,我就要去東明館勸業場,或者九段勸業場。那兩邊擺滿了東西,人來人去的隨手拈一兩件,哪個知道?我看那個人,有些呆頭呆腦的,難怪他被人拿住。」

  胡莊笑道:「你這呆子,還說人家呆頭呆腦。我又不是問你做賊的法子,你說這一大堆的話幹什麼?我問你知道他是個什麼人?怎的會被警察拿住?」

  羅福說:「聽說那人姓黃,哪裡人就沒有打聽得明白。那人平日本歡喜做賊,時常會偷人家的東西。他偷了,自己卻不要,白白的送給別人。別人若在什麼地方見了可愛的東西,叫他去偷,他很願意去。他昨日並沒有在三省堂偷書,他的書是在岩山堂偷的。他偷了書,從和服袖口裡插在背上,岩山堂並沒有知道。走到三省堂,他買了一本書,再想偷一本。不知怎的手法不乾淨,被三省堂的夥伴看見了,便指著說他是賊。他不服,順手打了那夥伴一個耳刮子。夥伴大喊起來,說強盜打人,登時店中的人都圍著那人。那人口還不住的罵夥伴瞎子眼,夥伴哪裡肯罷休呢?硬指定那人是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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