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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 異客他鄉招魂此日 情談綺語回首當年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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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至於這兩個人的容貌,只我與周正勳及當時見著的人知道罷了,若用口來說,便是一百張口,恐怕也不能恍惚其萬一。我只將當時同見著的人的情形說給你們聽就知道了。我當時見了,不知怎的,心中總是躍躍的跳動。他兩人並著肩,只是喁喁細語,並不知有旁人似的。站著同等車的人,都悄然不語,沒一個不望著二人表示一種羡慕的樣子。不一刻往江戶川的車到了,我心中很怕他坐這乘車走了,不得久看。而一班往江戶川去的人,則惟恐不得與二人同車,都睜著眼看二人的舉動。見二人只是說話,並不抬頭移步,以為二人必是貪著說話,忘了上車,便有人故意喊道:『往江戶川的電車到了!』喊了幾句見仍沒有動靜。電車又要開行,才一個個攀登上去。 「有兩個年輕日本學生,一步一回頭的走到電車旁邊,恰好電車緩緩的開行。若在平日,日本學生趕電車的本領,恐世界上沒有人能比得上。此時腳上生了根似的,哪裡趕得上呢?故意趕了幾步,舞著書包說道:「你要開這樣急,我就等第二乘罷了。』兩個學生笑說了幾句話,仍走近二人立住,失魂喪魄的張開口望著。有兩個老頭兒,鬚髮都白,也望著他兩人出了神,不住的點頭顛腦。一個中年人立久了,精神疲倦,想打一個呵欠,又恐怕耽擱了眼睛的時間,極力的忍住。這人胃口必是很弱,哪裡忍得住呢?只忍得胃氣橫口而出,這人喉嚨又仄,一口氣嗆得他淌出淚來。兩個小男女仍是聚著頭說他的話,哪裡知道這人為他受這難言之苦呢? 「又等了一會工夫,往青山的車到了,小男女便說著話走近電車,等下車的走盡了,才從容而上。我心中已算定了,到青山一丁目再換往澀谷的車。恰好周正勳也和我的心理一樣,不約而同跟著上車。此時等車的人,男女老少都爭著上來,車掌連忙懸起滿員的牌,急急的開車。這車上的客,本來坐得不少,加上這些人,更擠得沒有空隙。我看那兩個趕車的學生,也擠在裡面,探頭探腦的望這一對小男女。這一對小男女上車的時候,坐位都滿了。有一個日本人望了他們一眼,隨即立起身來讓坐。男子見了,推小女子坐,女子望男子笑了一笑,搖搖頭,用手推男子,我看她的意思是教男子坐,男子也笑著搖頭。 「還有個坐著的日本人,仿佛知道這一對小男女不肯拆開似的,也立起身來,空出了兩個坐位。兩個才笑著坐了。仍是緊緊的貼著說話,絕不舉眼看人。我揣他兩人的意思,必是恨不得溶成一個,或如趙松雪所說,你身上有我,我身上有你。當時滿車的人,都鴉雀無聲,莫不恨電車開行的聲音太大,阻了二人說話的聲浪。車一停,又都恨車外賣新聞紙的,不知車中人方靜聽鶯聲嚦囀,只管放開嗓子在那裡喊『一個銅板兩張』,『一個銅板兩張』。」 張全說到這裡,朱繼霖、胡莊都大笑起來。張全道:「這都是真的,若有虛言,天誅地滅。你們說我當時心中做什麼感想?」 朱繼霖道:「你有什麼好感想,除非是想吊那女子的膀子,還有什麼?」 張全道:「胡說。莫說是我,隨是什麼不要臉的人,也不敢做這樣的妄想。我心想:他兩人若不是夫婦。便願他兩人不是兄妹。旁的都可。只是兄妹則永無成夫婦的希望了。他兩人若即成了夫婦,我的願心就更大了,願他兩人生生世世為夫婦,並願他生生世世是這樣不老不少,不識憂不識愁。世界上更不許有第二個人侈口講愛情、污辱愛情這兩個字。」 胡莊笑道:「你這話就太武斷了!你要知道世界上的人,個個都具了這神聖不可侵犯的愛情,其厚薄固不在乎美惡。且美惡也有什麼定評?都是從各人愛情上分別出來的。即如你說的那一對小男女,幸那時所遇者,好尚皆同,故各人都從愛情中生出一種美感。然不能必天下之人皆以他為美。」 張全不待胡莊說完,即跺腳說道:「老胡你當時沒有看見,所以是這般說,若是看見了,必不得另具一副眼光。我敢斷定說,天下的人,有能說那一對小男女不好的,除非是賀蘭進明的後身。」 說時望著朱繼霖道:「你說小薑美,與那男子比較起來,才真是有天淵之別呢!」 胡莊心中不悅道:「凡物數見則不鮮。你和小姜時常見面,故不覺得怎的。」 朱繼霖也說道:「確有此理。」 三人說著話,不覺已到了八點鐘,下女端著三份牛乳麵包上來。胡莊笑道:「貪著談話,忘了時刻,怎好取擾?」 朱繼霖謙遜了幾句,各人吃喝起來。朱繼霖忽問張全道:「你的話還沒有說完,倒打斷了。後來那一對小男女到底怎樣了?」 張全道:「他們在四谷警察署前下了車,不知往哪裡去了。」 朱繼霖道:「可惜不知道住處。你聽他說話可知道他是哪裡人?」 張全道:「他們說話的聲音極小,我於今還有些疑心。聽他們的語調,仿佛是說日本話似的。」 朱繼霖道:「那就奇了,日本女人怎的會穿中國衣哩?」 張全道:「我也是這般疑心。」 胡莊笑道:「管他是中國人是日本人。老張,我且問你,於今你的巢穴燒掉了,你就在這裡住嗎?」 張全道:「還沒有定規,等公使館發了津貼費再說。於今是沒有錢,貸家貸間都不能就。」 朱繼霖說道:「這館子的料理太惡劣,並且中國人住得少,待遇亦不佳。我不是有安土重遷的性質,早已搬了。」 張全笑道:「你不要掩飾,誰不知道你住在這裡是想吊這老闆的女兒。」 朱繼霖聽了,覺得對胡莊面子上有些下不去,鼻子裡哼了一聲道:「我吊她的膀子!我見了她和那通身生黑毛的日本鬼談話,我的氣就不知是哪裡來的。」 胡莊正含著一口牛乳,聽著這醋氣撲撲的話,忍不住呼的一聲,將一口牛乳直笑了出來,噴了一席子。張全更是大笑道:「不打自招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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