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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莽巡查欺人逢辣手 小淫賣無意遇瘟生(1)


  話說黃文漢同鄭紹畋從萬花樓出來,電車已是沒有了,街上滿街是水。黃文漢來的時候,因怕熱,穿的是和服,腳下穿了雙矮木屐,在水裡一步也不好走。忙問鄭紹畋手裡還剩了多少錢,鄭紹畋掏出錢包給黃文漢看,還不到三角錢。黃文漢道:「這便怎麼了,東洋車也叫不成。同你這種鄙吝人頑,真是氣人,多帶一塊錢也好了!」

  鄭紹畋道:「你此時抱怨我也無益。幸喜雨已住了,說不得走回去罷。」

  黃文漢道:「不走回去,難道站在這裡過夜不成?你看人家都睡得寂靜靜的了,等我把木屐提在手裡,打赤腳走罷。」

  鄭紹畋道:「那卻使不得。人家雖通睡了,警察是不睡的。被他看見了,少不得要來羅唕。」

  黃文漢冷笑了一聲道:「怕不得許多。你要怕,就別同我走,免得臨陣脫逃的,倒壞我的事。」

  一邊說,一邊把木履脫了提在手中,笑道:「許久不打赤腳,倒好耍子。你要怕,就慢些來。」

  說著,擄起衣,提起腳,在水中劈拍劈拍的走。鄭紹畋跟在後面道:「你是犯法的不怕警察,我還怕什麼?終不成將我也帶到警察署去。」

  黃文漢道:「只要你知道鬧出事來與你無干,就夠了。閒話少說,不早了,走罷!」

  二人一路向神田走,走不到半裡路,即對面碰了一個警察。

  見黃文漢怪模怪樣的,便叫住問為何這時分打赤腳在街上跑。

  黃文漢說了原故,那警察問黃文漢的姓名,黃文漢隨便說了個名字,警察知道是中國人,也不多說。就走開了。二人又走了多時,路上碰的警察,也有問的,也有聽得他二人說中國話,不過問的。走了一點多鐘,才走到神田。那神田町的一個警察,素來欺中國人欺慣了的,見黃、鄭二人一路說笑而來。黃文漢因要到家了,心中高興,越顯精神,故意用腳踏得水拍拍的響,那警察哪裡看得中國人在眼裡呢?便大聲喝道:「站住!」

  黃文漢見這警察兇惡,知道不免口舌,陡然心生一計,反手將木屐的紐子一把扭斷,從容不迫的走了攏去,滿面笑容的說道:「足下叫住我們,有何貴幹?」

  那警察氣忿忿的指著黃文漢的腳道:「你難道不知道法律嗎?怎麼敢公然打著赤腳在街上走?你們中國下等社會人打赤腳,沒有法律禁止。既到我日本,受了文明教育,應該知道我日本的法律,不能由你在中國一樣的胡鬧。」

  黃文漢等他說完了,望著那警察的臉,端詳了一會道:「你幾時學了幾句法律,就居然開口也是法律,閉口也是法律?你就講法律,也應該問問犯罪的原因呢。假使人家起了火,逃火的打雙赤腳跑出來,那時候你難道也能說他犯了罪嗎?」

  那警察怒道:「你家裡起了火嗎?你有什麼原因?就有原因,你的違警罪也不能免。你且說出原因來!」

  黃文漢將木屐望警察臉上一照道:「你看,這斷了紐子的木屐,請你穿給我看。」

  警察望了一眼道:「這理由不能成立,紐子雖斷了,你有修理的責任。」

  黃文漢道:「我又不曾開木屐鋪,這早晚叫誰修理?」

  警察道:「不能修理就應叫車子。難道這早晚車子也沒有嗎?你分明是個刁頑東西,有意犯禁。」

  黃文漢道:「我有錢叫車子,還待你說。我從此處到家裡,還有裡多路,你就借幾角錢給我叫車子回去,免得又遇了警察難說話。」

  警察更怒道:「你這東西,說話毫無誠意。雖說無錢坐車,你也應知道打赤腳在街上走,為法律上所不許可。何以見了我,不先報告理由,直待我將你叫住,你還要左右支吾哩?」

  黃文漢道:「我也因你這東西說話毫無敬意,故沒有好話和你說。你說我應先向你報告理由,我問你,從京橋到這裡,路上有多少警察?若一個個的去報告理由,只怕報告到明天這時分還不得到家。你這種不懂事的警察,在我中國下等社會中也沒有見過,虧你還拿出那半瓶醋的法律來說。你這種態度,莫說對外國人不可,就是對你日本人也不可。你今晚受了我的教訓,以後對我們中國人宜格外恭敬些才對。」

  那警察聽了,哪裡忍受的住呢?氣得伸手來拿黃文漢。黃文漢等他來得切近,手一起,警察已跌進了交番室(崗棚),扒幾下扒了起來,拔出刀待砍。黃文漢見他拔出刀來,哪容他有動手的工夫,一溜步早竄到他跟前,左手一把按住了他執刀的手腕,仰天打了個哈哈道:「你拔刀嗎?你拔刀嗎?」

  隨用右手在自己頸上拍了兩下,將頭伸在警察面前道:「你有本事就砍,你恐嚇誰來?你的本事就只這樣嗎?」

  那警察起初被黃文漢打倒的時候,氣得紅了眼,不計利益的拔出刀來。及聽黃文漢那個仰天哈哈,如鴞鳴如豹吼,在那萬籟俱寂的時候,越顯得如青天霹靂。握刀的手,被黃文漢一按,便如中了鐵椎,那拔刀時的勇氣,不知嚇往哪兒去了。勇氣一退,猛覺得自己拔刀非法,想收回刀再說。哪曉得握刀的手被黃文漢按住,如失了知覺,再也收不回來。只聽得黃文漢說道:「我佩服你文明國的警察了,刀是這般個用法。」

  說完,用右手把刀奪了,警察待不肯,不知不覺的已脫了手。黃文漢右手奪了刀,左手即拖了警察的手要走道:「請帶我到警察署去,領教領教你們的文明警章。」

  那警察哪裡肯走呢?用左手抵住交番室的門框,死也不肯出來。鄭紹畋見黃文漢占優勝已占到極點,即扯住黃文漢道:「饒了他罷,天氣不早,我們也要回去睡了。」

  黃文漢才松子手。

  那左右的商人,于睡夢中被黃文漢一個個哈哈驚醒了,接連聽得拔刀的話,都扒起來開門探望。見警察拔出刀來要砍人,都嚇得不敢出頭,後來見黃文漢奪了警察的刀,又聽了是中國人,才一個個都圍了攏來看新聞。黃文漢見有人來了,更逞精神,拿了那把刀,搖搖頭說道:「險些兒不曾被你砍著。砍著了,還有命嗎?於今你還是這樣?」

  那警察見有人來了,不得不少存身份,挺胸走了出來道:「你待怎樣便怎樣。」

  黃文漢冷笑了一聲道:「待同你到警察署去,只是打掉了你的飯碗也可憐,並且天氣太晚,我也懶得鬧,饒了你這一次罷。」

  將刀向警察面前一撂道:「拿去。」

  說罷,一手拉了鄭紹畋,頭也不回的就走。警察望著他二人走遠了,才罵了一句:「痞子,以後教你知道我的厲害便了。」

  那些看的人見已無事,即如鳥獸散了。

  這晚鄭紹畋就在黃文漢家住了。次日早起,才想起周撰托他調查朱正章的事,忙對黃文漢說了,托他大家打聽。黃文漢道:「說起這人來,我倒曾聽人說過。他放高利貸的事,只因與我沒有關係,不曾留心追問。你既要調查他,等我會了他的同鄉,問問就是。」

  二人用過了早膳,鄭紹畋辭了出來,走神田警察署門口經過。只見裡面站了幾個中國人,內中有一個穿中國衣服的,鄭紹畋認得是黃文漢的同鄉,叫劉越石。武昌起義的時候,他說立了功勞,在稽勳局領了許多的恩餉,又鑽了一名公費,掛銜到日本留學。同鄭紹畋一樣拜了黃文漢的門,所以彼此認識。鄭紹畋左右是沒事的人,見他同著幾人在警察署,知道必有事故,便站在門外等他出來,想問問原委。等了一會,聽他們說著話出來了,鄭紹畋便迎了上去。劉越石只點點頭就走。鄭紹畋忙扯住問道:「你們什麼事從這裡出來?」

  劉越石停了腳,正待要說,那三個中一個極美的少年,回身走了攏來,拉了劉越石一把道:「不說也罷了。」

  劉越石即對鄭紹畋笑了一笑道:「沒要緊,改日告訴你罷。」

  說完,被那少年拉著去了。鄭紹畋心中好生納悶,想到大方館去,恐怕周撰還沒起來。忽然想起他那同學的張懷,多久沒有會面,不知他與那正子怎麼樣了,便放開步向小石川進發。走到掃除町,只見一個花枝般的女子迎面而來,鄭紹畋不覺吃了一驚,定睛看時,不是別個,正是那日兵士擁在懷中調笑的小淫賣。鄭紹畋近來得黃文漢薰陶之力,氣質變化了許多,大搖大擺的走向前,脫帽行了個禮。那女子自然認得鄭紹畋,便也彎了彎腰,笑問到哪兒去。鄭紹畋笑道:「正想到你家去看你。你既要走人家,我就只得回去了。那日我因見我那朋友痞性發作,不願和他久鬧,故先自走了。然自那日以後,便時時想來看你,奈總是沒有工夫。今日我稍稍得閒,偏你又有事,要不是在此地碰了,還要多白跑些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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