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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逢舊友浪子說嫖經 轉新居虔婆敲竹槓(1)


  話說周撰到東京,會了幾天朋友。一日到了他同鄉鄭紹畋處。這鄭紹畋從乙巳年即到了日本。他父親曾在張伯熙家教書,所以得了一名前清的官費。初來的時候進了成城學校,嗣後以該校功課不合意,遂退了學出來,至今尚沒有一定的學校。與周撰是幾年前的老友,今日見他來了,不勝歡喜。

  閒談丁幾句,周撰即問道:「別來遇合如何?有滿意的沒有?」

  鄭紹畋笑道:「說什麼滿意的,只求可以將就下去的也沒有。倒是你這周郎有福,居然被你把姨姊都弄上了。」

  周撰笑道:「那不過哄著他們玩玩罷了。我哪裡有什麼真心要娶她。」

  鄭紹畋點頭道:「這些事原是玩意兒,認不得真的。」

  周撰複問道:「夏麓蓴現在搬往哪兒去了?他近來怎麼樣?」

  鄭紹畋拍手笑道:「你不問,我倒忘記了。他於今注重國貨,已不買東洋貨了。住的地方隔這裡不遠,就在光明館。」

  周撰道:「光明館不是在三崎町嗎?」

  鄭紹畋道:「是。」

  周撰說:「什麼國貨?是哪個?還好嗎?」

  鄭紹畋道:「豈但好,風騷極了!這個人說起來,大約你也應該曉得,就是金某的夫人,姓黃的。於今金某回國去了,只剩了這位夫人在此,不知怎麼就與夏瞎子勾搭上了。」

  周撰詫異道:「她就是她嗎?便宜那夏瞎子了。不知那黃夫人在哪兒住?」

  鄭紹畋笑道:「你也想染指嗎?那就頗不容易呢!他與夏瞎子同住。」

  周撰也笑道:「不過問問罷了。這樣的便是染指,想也沒有什麼味。」

  鄭紹畋道:「近處卻有個好雌兒,不知你手段如何。倘弄上了,倒是段好姻緣。」

  周撰忙問道:「是不是國貨?」

  鄭紹畋搖頭道:「是日貨。難道你也排日貨嗎?」

  周撰笑了一笑。鄭紹畋接著說道:「年紀才十六七歲。雖是小戶人家女兒,卻有八分風致,只可惜是件非賣品。」

  周撰問道:「見面不難麼?」

  鄭紹畋道:「會面倒不難,只不能說話罷了。」

  周撰道:「只要能見面,事情就有五六分好辦。日本女子有種特性,只怕不能時常看見。

  凡是時常看見的,只要自己不十分醜陋,就沒有弄不到手的,除了他丈夫朝夕守著。你方才說的那女兒,既不是大家子,年紀才十六七,可知沒有丈夫,這就很容易。你只說她姓什麼、叫什麼名字,怎的才能見面?」

  鄭紹畋道:「你不要誇口太早了。我到了日本這許多年,倒不知道日本女子有種什麼特性。你的面孔雖生得好,我不信日本就沒有不喜歡你的女子。」

  周撰搖頭道:「不是這般說法。對於日本女子,不能全仗面孔。日本女子的特性,就是不肯太給人下不去。只要知道她這種特性格,就沒有不好吊的女子了。古語說得好:『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』即如江佐廷去年住在四穀的時候,隔壁住了個陸軍少佐。那少佐的夫人,著實有幾分姿色。江佐廷見了,就去吊膀子。那少佐夫人起初哪裡肯理他呢?禁不得江佐廷誠心誠意的調了兩個多月的眼色,尚兀自不懈。弄得那夫人實在過意不去,只得略假以詞色。江佐廷就乘著少佐不在家的時候,趕著那夫人說了許多仰慕顏色的話。並說道:『倘夫人竟不應允,我這單思病就害死了也沒處喊冤。只是夫人怎忍心平白的將我一個書生害死哩。』那夫人聽了,也無可奈何,只得說道:『你既這般愛我,教我也不忍十分辜負你。但我有丈夫的人,萬一敗露,兩下均不得了。今日趁著他到橫濱去了,以後萬不可再來。』」

  周撰說到此處,望著鄭紹畋道:「你說江佐廷那種面孔,還算好嗎?一個有夫之婦,也居然被他睡了一次。你且快說那女子的姓名住址來。見了面,我自有辦法。」

  鄭紹畋道:「既是這樣,我就看你的手段。那女子姓櫻井,名松子。就住在這裡猿樂町七番地。她每天到渡邊女學校上課,必走這門前經過。我已打聽清楚,家中並無別人,只有個娘,搬到這裡還不上三個月。」

  周撰道:「你知道是親娘不是?如果是養娘,就更容易了。」

  鄭紹畋道:「那卻不知道。」

  周撰道:「她每天什麼時候上課?什麼時候下課?」

  鄭紹畋道:「她上課有一定的時間,每日午前八時。下課或早或晚不定。」

  周撰道:「既如此,我明日午前七時且到你這裡來,看你的眼力如何。」

  鄭紹畋答應了。

  周撰即別了出來,到天賞堂買了副十八開金的眼鏡。回到風光館內,將一身嶄新的春服並外套檢了出來,重新折好了,叫下女來囑咐道:「明日的早飯,須五點半鐘開來。今晚可將我的黃皮靴磨刷乾淨,我明早六點鐘就要出外。」

  下女應著知道去了。周撰這晚胡亂睡了一覺,驚醒起來,看表已是四點半鐘,不敢再睡,就在被內揣想了一會。剛打五點鐘,就爬了起來,洗臉刷牙已畢,對鏡將西洋頭著意的梳理。施好了美顏水,揀了一條流行高領。衣服穿著才完,即一片聲催著拿飯來。草草用了早膳,穿了外套,戴了帽子,架了眼鏡。下得樓來,忽想起忘記了件東西,仍上樓,尋了條白絲汗巾,噴了許多花露水,仍下樓。穿了靴子,提了手杖,匆匆的出門。叫了乘東洋車,坐到江戶川停留場,換電車到了鄭紹畋家。

  鄭紹畋還睡著沒有起來。周撰也不待通報,徑走到他房內,將他推醒。鄭紹畋睡眼模糊的,見是周撰,驚道:「你怎的這般早?」

  周撰笑道:「與美人期,何敢後也!你快些起來,現在已是將近七點鐘,恐怕就要過去了。」

  鄭紹畋坐了起來,一邊穿衣,一邊說道:「還早。我每日七點半鐘起床,下去洗臉的時候,恰好見她走過。現在還不到七點鐘,哪裡就會來。」

  周撰笑道:「寧肯我等她的好。若遲了,她已過去,豈不是白費了一天工夫?」

  說時,鄭紹畋已穿好了衣,收了鋪蓋,洗了臉,上來與周撰閒話。

  周撰取了表出來看,已到七點十分鐘了。就將表放在桌上,望著它走。看看已是七點半,周撰即催著鄭紹畋下去打望。若來了,只咳嗽一聲,我即下來。鄭紹畋真個走了下去。

  周撰一人坐在樓上,屏心寂慮的等咳嗽聲響。等來等去,不覺已到八點鐘,哪裡有些兒影響呢?心中正在懷疑,只見鄭紹畋垂頭喪氣的走了上來,道:「今天真怪,怎的還不見來?」

  周撰作色道:「知道你搗什麼鬼!害得我早覺都沒有睡。你作弄朋友,是這樣作弄的嗎?你昨天所說,我就有些不肯信。既有這樣好的主兒,你是個魯男子,就肯平白的讓給我?」

  鄭紹畋聽了著急道:「你以為我說的是假話嗎?論人情,我何嘗不想?只是我這面孔怎夠得上吊膀子?還是我不顧利害,吊了幾日,果然她連正眼也不瞧我。你說這勾當,不讓給你,讓給誰哩?」

  周撰道:「既是真的,怎的每天走這裡經過,偏偏今天不來哩?」

  鄭紹畋道:「我也是覺得很詫異。」

  周撰想了一想,問道:「今日是禮拜幾?」

  鄭紹畋搖頭道:「不記得,等我去問問來。」

  說著又下樓去了。不一刻,笑著上來道:「難怪難怪,今日正是禮拜。」

  周撰也笑道:「你這鬼東西,禮拜都不弄清楚,害得我瞎跑。」

  鄭紹畋道:「這須怪我不得。我多久不上課了,弄清楚做什麼?誰曉得這禮拜與你吊膀子有大關係呢!好在今日知道是禮拜,明日就不會錯了。你還是明日早些來罷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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