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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六回 指迷途鄭重授錦囊 步花徑低徊思往事(2)


  楊繼新一壁按著他們仍坐在椅中,一壁正色說道:「我那裡敢和你們二位老人家開什麼玩笑,我的的確確是你們親生的兒子。你們曾有一個剛過了周歲的兒子,由了媒婆的說合,給一個過路的貴家公子抱了去,二位老人家難道已忘記了這件事麼?」這話一說,立時使他們二位老夫婦憶起這樁事來。

  那位老婆婆,不由自主的,按著了楊繼新的頭,細細瞧視了一下;喜得歡呼起來道:「果然是他,果然是他。這頭上不明明是有兩個旋,而又正正在兩邊頭角上麼?這是我那可憐的孩子唯一的一種記認了!」

  這時候,他們的女兒和女婿,也聞得了這個消息,早從房外走了進來。於是大家上前廝認,而為了這事太悲喜交集了,不免大家又擁抱著,互相哭上一場。跟著,錢素玉,蔣瓊姑二姊妹也趕回客棧中來了,當然又有上一番的廝見。

  後來,經老翁細細的講起家中的情形,方知有一年長沙遭了大瘟疫,他的五個兒子、三個女兒,都給疫神勾了去;只剩下了這個女兒。幸而嫁的丈夫還有良心,見他們二老孤苦可憐,便迎接到自己的家中奉養著。他們沒有事的時候,也常常想念到這個已賣給了人家的兒了,不知長大了沒有,現在又是怎樣的情形?但決不想今生再有見面之日,不料天心竟是如此的仁慈,居然在他們垂暮之年,又在這窮困得走投無路之際,使得他們天倫重聚、骨肉團圓了,這是何等可以欣喜,何等可以感謝的一樁事情啊!

  不久,便由蔣瓊姑將從劉鴻采那裡攜來的珍寶,變賣了一部份,在長沙近郭的地方,買了一塊地皮,建造起一所住屋來,並小有園林之勝。奉了二老,招同著那位姊姊和姊夫,都住在一起,過起快快樂樂的日子來。至於錢素玉,當然也是一起兒住著,他和蔣瓊姑是同經過患難的,彼此都是不忍相離的了!

  照理,楊繼新既已歸宗,我應該改稱他鐘繼新,不過為免讀者眼生起見,以下依舊稱他為楊繼新,一言表過不提。

  且說有一天,楊繼新閑著無事,獨個兒到那個小花園中去走走。偶爾向前一望之間,忽見在他前面相距不遠的地方,有上了一個亭亭倩影,手中提著一把灌花的水壺,且向那些花的枝葉上澆灌著,且向前面漫步行了去。照著那背影瞧去,不就是他那大姨姊錢素玉麼?不期的又回想到那一天步入花園,遇見大姨姊時候的一種情形,覺得很與今天有些彷佛。那時節倘然不是大姨姊可憐他;把搶去新娘軟帽的這個方法暗中指示了他,他不但不能與蔣瓊姑合歡,成了百年之好,恐怕連性命都要葬送在劉鴻采的手中呢!

  但是這大姨姊也真是一個古怪的人,表面上看去,很是來得落落大方,對於他,也總是有說有笑的,似乎一點嫌疑也不避,可是,只要他略略表示出親熱一些的樣子,就要把臉兒一扳,走了開去,顯然像似有點嗔怪他。這真叫他有些不明不白,莫非這是處女們應有的一種嬌態麼?

  至於他屢次向著這大姨姊表示感謝之意,大姨姊總是反問上一句:「你沒有忘記跪在花園裡當天所發的那句誓言麼?」而如花的嬌靨,也不自禁的暈紅起來,更使他猜不透,究是藏著怎樣的一種意思?楊繼新這麼反復的想著,竟想得出了神,而在不知不覺之間,忽有微微的一聲咳嗽出了口。

  錢素玉一心一意的在澆著花,原不知道楊繼新在他的後面,及聞得這一聲咳嗽,方始回過頭來一望。她是何等的眼尖,楊繼新這種想得出了神的樣子,早已給她一眼瞧了去了。

  依得她最初的心思,很想依舊向前走去,不必去理睬什麼;因為,她也明知這是很不易處的一個環境,偶然一理睬起來,說不定大家都要受上一些兒窘的。但是,不知她怎樣的一個轉念,反又迎了過來,玉頰上微微暈起二道紅霞,帶笑向著楊繼新問道:「你這書呆子,究竟又在想些什麼了怎麼竟想得出了神了!」

  楊繼新正在呆想著出了神的時候,不料竟為大姨姊所發覺,更不料會迎了過來,這麼的向他詰問著,他那有不大吃一驚之理?而就為了吃驚得過甚一些,腦神經又是木木然的,沒有恢復常度,竟脫口而出的說上一句道:「我是在想著姊姊!」

  這是何等放肆的一句話,錢素玉氣得臉都黃了。最初像似馬上就要向他發作,隨又把這口怒氣竭力遏抑著,只冷笑一聲道:「這是一句什麼話!教別人家聽見了,可不大好聽,你以後還得自重一些!」

  這時候楊繼新也自知把話說岔了,忙十分惶恐的分辯道:「不,我不是這般的說,我實是在想著那一天在花園中初次會見姊姊時的情形。那時若不承姊姊關切的指教,後來不知要有上怎樣一個不堪的結果呢。适才我在無意中瞧見姊姊提了一把水壺澆灌著花,覺得與那天的情形有些彷佛,不期想著了那天的這樁事。又因留在腦中的印象太深,雖已是隔上了些時候,宛同就在眼前一般,不免想得出了神了!」

  錢素玉聽了他這番話,又很為注意似的,向他打量了幾眼,似已察出他所吐供的確為一種實情,並不是說著什麼假話,也就把這口氣平了下去。在臉色轉霽之間,又淡淡的說道:「這都已是過去的事情,提起他已是無聊;倘再要怎樣的怎樣的去追想他,未免更為可笑了!並且……」

  楊繼新似已懂得她的意思,不等她把這句話說完,即鼓著勇氣,替她接說下去道:「並且當時我已跪在花園裡,當天發過誓言,我是決不敢忘記姊姊的大德的!姊姊倘有用得著我的事,我一定鞠躬盡瘁,至死不悔。何況,後來家父家母他們二位老人家,都是承姊姊從大火中救了出來的,更教我不知如何方可報答姊姊呢!」

  瞧錢素玉時,像似也要說上一大篇的說話,可是還未啟得口,忽舉起一雙美妙的秋波,向著遠處望了一望,似乎見到有什麼人走了來,生怕給那人撞見了他們在談話,要有點不好意思的。便只向楊繼新淡淡的一笑,即披花拂袖而去。

  楊繼新低著個頭,跟在她的後面,惘惘然的走著;這顆心像失去了一切的主宰,空洞洞的,不知在想著什麼的念頭,連他自己都有點不知道。如此的也不知走了多少路,忽然撞在一個人的身上,不免小小吃上一驚,忙抬起頭來一瞧時,他所撞的這個人,卻就是他的父親鐘廣泰。

  鐘廣泰先向他仔仔細細的打量上幾眼,然後慈眉善目的向他問道:「你适才在這裡不是同錢小姐談著天麼?為什麼這般的失神落智的?」

  楊繼新道:「她在這裡澆灌著花,我只和她閒談了幾句……唉,爹爹,你以為我有些失神落智的樣子麼?但我並不覺得怎樣,只是精神有些不濟罷了。」

  饒他雖是抵賴得這般的乾乾淨淨,然不知不覺間,一張臉已漲得通紅起來。

  鐘廣泰又向他笑了一笑,說道:「唉,孩子,你不要再瞞著我罷,這一陣子憑著我的冷眼觀察,你的心事,我已是完全知道了。而且這位錢小姐,不但是你的恩人,還是我們二老夫婦的恩人,並又和你媳婦兒十分莫逆,好像一刻兒都不能分離的。倘讓她孤零零的嫁到了別個人家去,我們果然是放心不下,她也正恐捨不得離開你媳婦。所以如能大家說一說通,共效英皇的故事,永遠不再分離開來,那是再好沒有的事情呢。你看,這事怎樣?」

  楊繼新道:「爹爹的這個主張果然不曾說錯。只是爹爹你不知道,錢小姐的為人是十分高傲的,孩兒已是娶了媳婦的人,她怎肯嫁與孩兒,做上一個次妻呢?」

  鐘廣泰笑道:「這一點也不要緊。你們弟兄本有六人,現在只剩了你一個,原兼祧著好幾房,拿著兼祧的名義,再娶上一房媳婦,那是一點不會發生什麼困難的問題的!」正說到這裡,忽聞綷縩的一響,似有一個人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。

  不知這從樹後走出來的是什麼人?且待第一百三十七回再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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