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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回 報兄仇深宵驚鬼影 奉師命徹夜護淫魔(3)


  接著,將田廣勝、周發廷、雪山和尚三人同學劍術,及田義周在仙人溪與朱鎮嶽交手受傷,朱鎮岳入贅田家,田義周忿而出走的話說了一遍道:

  「你師傅就是這個賭氣跑出來的田義周。從那次跑出來,至今不但不曾回過家,並一字的音信也沒有通過。朱、田兩家的人,到處都尋訪了一陣,訪不出下落,只得罷了。幾十年來。大家心裡以為他已不在人世了。直到近來孫耀廷到了山東,因他是在峨嵋山學道的人,曾在畢祖師處見過師傅,向我說起來我才知道。」

  張汶祥問道:「孫耀廷老丈,你老人家認識嗎?」

  慧海道:「都是說起來才認識的。我的話還沒有說了,我不是剛才對你說,與你還有些瓜葛的嗎?有些什麼瓜葛呢?我與你師傅是同門的弟兄,你還有一個師伯名孝周,因帶兵與發逆交戰,在廣西陣亡了,只是屍首不知下落,你師田廣勝派我們幾個徒弟尋屍,並吩咐我們道:『誰尋著了孝周的屍首回來,便招誰做女婿。』偏偏被魏壯猷那小子尋著了,他就做了田家的女婿,和你師祖是一家人了。

  「你師祖原有兩個女兒,魏壯猷配了個小的。我那時少年意氣,想做你師祖的小女婿。你師祖不肯,我也就賭氣離開田家了。這都是少年時候的荒謬舉動,過了些時回想起來,委實有些覺得對不起人。二十年前遇著雪門師伯,他勸我出家,我因此皈依了佛法,賜名慧海。

  「雪門師伯原是要我披剃的,我一想我本是個無家的人,若一披剃認真做了和尚,在某寺某院當起住持來,無家反變成有家了。我一生是東飄西蕩,隨遇而安,沒有一定住處的。既當了某寺某院的住持,就不能再和從前一樣東飄西蕩,隨遇而安。那麼一來,是出家反變成在家了。三來修行重在守成,落髮不落髮,完全不與修行相干。我不落髮,沒有拘束,一落髮就拘束得寸步難移了。所以我就做了現在這個不落髮的和尚。」

  張汶祥聽到這裡,從容立起身,恭恭敬敬的對慧海叩頭道:「原來是師伯。你老人家不說出來,小侄怎得知道?」

  慧海伸手攙起張汶祥道:「你前次到這裡來的時候,我眼裡雖已看出你是一個會武藝有俠氣的人,然尚不知道就是田義周的徒弟。你走後,孫耀廷就到這裡來了。我才知道趙承規也是孫耀廷約了到這裡來的,你那日不是曾在這裡與趙承規會過面的嗎?」

  張汶祥應是,問道:「師伯的真姓名,不能說給小侄聽麼?」

  慧海笑道:「有何不可。只是我二十年不用這真姓名了,說出來除了幾個少年時在一塊兒的朋友,誰也不知道這姓名是何等人。我俗姓史,名蔔存,原籍直隸廣平人。你這回受的委屈,我完全知道。孫耀廷因為你不聽他勸的話,賭氣回瀏陽去了,打算教你師傅親自來山東勸你。趙承規也因為你不聽孫耀廷的勸,執意要在這時候報仇。他是奉了他師傅沈棲霞的命,特來保護馬撫台的人。假使你的仇報成了,他便不能回襄陽見他師傅,因此只得每夜時刻不離的在巡撫部院保護。」

  張汶祥聽了,心裡才明白那夜打瓦的是趙承規。慧海又道:「孫耀廷為恐怕趙承規將你作尋常刺客看待,在黑暗中遇著,使出他的飛劍來。你雖武藝不錯,然完全是血肉之軀,怎能抵敵道家的寶物?費了多少心思,方將你引到這裡與趙承規會面,只是那時的殺機還未動。日後的事,孫耀廷雖有預知的道行,全不敢事先揭穿,恐遭天譴。

  「這番的事,孫耀廷實在是煞費苦心。若沒有他,你的性命就不送在鴻興客棧,也早已送在巡撫部院的房檐上了。難得你今日忽然想到了我身上,巴巴的跑到這裡來。我就看在無垢和尚分上,也得勸勸你!

  「孫耀廷說,鄭時這種又熱中利祿又好色無品行的人,本是應該殺的。馬心儀便不殺,他也要殺死的。這算不了什麼仇恨,你犯不著拼性命去圖報復。他這話雖也是正理,但我卻不以為然。我輩為人,講的是意氣,重的是情義。這人行為不正,我看出來了,早就不應與他結交。結交之後才看出來,就應該苦口勸戒。勸戒不聽,只好說明絕交。既絕交以後,他的存亡榮辱,我便可以不過問了。至於你和鄭時,我聽說十多年來比親兄弟還要親熱。同榮辱,共生死,不是一兩次,那就不是尋常結交朋友的可比。朋友尚且須到明示絕交之後,方可視同路人,你和鄭時還正在共患難的時候,他忽被人慘殺了,而殺他的人,又是與你也有仇恨的馬心儀。我知道你不報這仇,是決不肯善罷罷休的。」

  張汶祥聽到這裡,已止不住淚如雨落,立起身看了看門外。慧海道:「這地方若是有不能說話的,我如何敢對你說這許多話呢?」

  張汶祥見門外果然寂靜無人,便說道:「我情願與鄭大哥一同死在那淫賊手裡,淫賊能殺死我便罷了,沒有人再出頭替我和鄭大哥報仇。若他不能把我殺死,我留著性命在世一日,是要努力報一日仇的。那怕那淫賊福再大,不等到我的刀刺進他胸膛,他先自病死了,我也得翻出他屍骨來,戳他幾個透明窟窿,以泄我胸頭之恨。

  「你老人家剛才說那淫賊與我也有仇恨,這話我卻不能不說明。我對那淫賊,除了為他慘殺我鄭大哥而外,絲毫仇恨也沒有。你老人家以為他奸占了我的老婆,我是應該恨他的。這事不僅你老人家是這般想,大概除了我已死鄭大哥,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的心事。那淫賊若不是這般騙殺我鄭大哥,僅奸占了柳氏姊妹做小老婆,鄭大哥心裡或者不免有些難過,然也不過一時。至於我心裡,倒覺得非常慶倖,非常安慰。

  「並不是我事後故意在師伯面前說這種矯情的話,實在當日鄭大哥教我與柳氏成親,就是迫不得已,奉行故事一般的舉動。自從搬進巡撫部院裡住著,我心中覺得對柳氏時刻不安,親近不得,疏遠不得,正拿著不好怎生擺佈。難得她肯與那淫賊苟且,就好像讀書上遇著一個難題目,做不出文章、忽然有人替他代做了,他豈不有欣喜的道理?」

  「慧海笑道:「我知道你這話並非矯情。孫耀廷說他曾親耳聽得鄭時在巡撫部院西花廳裡,勸你親近柳無儀。孫耀廷就因聽了你那番回答鄭時的言語,才知道你是一個好漢。

  「若不聽了你那言語,他雖是受了你師傅之托,然到山東後,因知道你和鄭時娶柳氏姊妹的事,就很驚訝無垢和尚收了你這麼一個徒弟?以為似這般好色的人,受兇險是應該的,值得數千里托人前來救護。及知道你果是一個好漢了,就只可惜你結交錯了人。不過,於今這些話也都不必說了。我要勸你的話,不是勸你不報仇,是勸你不要性急。你應該知道『君子報仇在三年』的那句老話。孫耀廷也曾對你說過的:馬心儀此時死期還沒有到,所以偏巧有沈棲霞師傅那般人物在暗中幫助他保護他。但是沈師傅也只不過略盡人事,難道能在暗中保護馬心儀一生一世嗎?我勸你暫時回紅蓮寺去最好。等到有機可乘的時候,再出來報仇。是易如反掌的事。」

  不知張汶祥聽了依遵與否?且待第一百零五回再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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