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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一回 救徒弟無垢僧托友 遇強盜孫癩子搭船(1)


  話說趙如海的陰魂,既儼然和生的一樣,走進瀏陽城來,一般的含笑點頭,向生時認識的人打招呼。普通人在白晝遇見了鬼,怎麼能不害怕呢?並且都明知趙如海這個鬼,比一切的鬼都來得兇惡,益發不敢親近。所以趙如海的鬼魂一走進城門,遇著的人,一傳十十傳百,頃刻之間,這消息便傳遍瀏陽城了。得了消息的,無論大行小店,同時都把鋪門關起來。街上行人也都紛紛逃進了房屋。秩序大亂了一陣之後,三街六巷多寂靜靜的沒有一點兒聲息了。

  似這般冷落淒涼的景象,自有瀏陽縣以來,不曾有過。既是一縣城的人都將大門緊閉,藏躲著不敢出頭,趙如海進城後的舉動情形,因此無人知道。約莫如此寂靜了一個時辰之後,才有膽大的悄悄偷開大門探望,卻是街坊上一無所見。次日早起,就滿城傳,縣太爺今日親自去社壇祭奠趙如海,都覺得這是一件千古未有的希奇之事,不可不去瞧瞧這盛典!

  這日孫癩子也邀了無垢和尚到社壇看熱鬧。此時社壇的情形,已比往日熱鬧幾倍了。往日的社壇,雖是正神所居之地,然因未嘗有特殊的靈驗,既不能求福,又不能治病,人人沒有無端來拜祭的,終日冷淡非常。自從趙如海葬後,來墳前拜禱的絡繹不絕。趙如海老婆借著伴丈夫的墳,搭蓋了一所茅棚在墳旁。凡是來拜墳的,多少總得給他幾文香火燈油錢,每日計算起來,確是一項不小的進款。

  縣官看了這情形,若在平時,必赫然震怒,嚴禁招搖了。此來一句話也沒說,親自向墳前祭奠之後,吩咐左右磨墨,就香案上鋪開一張白紙,縣官提筆寫了邑厲壇三個大的字,並提了下款。指點給跟來伺候的地保看了,說道:「這地方歷來是做社壇的;於今既葬了趙如海,歷來的社壇自應遷別處,社壇既經遷移了,此地就不能再稱社壇。本縣己給這地方取了個名字,便是這三個字。此後你們都得儘管稱這地方為邑厲壇。將三個字拿去,叫石匠刻一塊大石碑,立在這地方,以傳久遠。」地保躬身應是,縣官打道回衙去了。

  過了若干日子,在縣衙裡當差的人傳出風聲來,瀏陽人才知道那日趙如海的陰魂大搖大擺走進城來,嚇得滿城人關門閉戶的時候,縣官正在上房裡和太太閒談,少爺小姐都在旁邊玩耍笑樂。太太口說著話,忽然兩眼向房門口一望,連忙立起身來,很嚴厲的聲音問道:「那裡的男子漢,如何徑跑到這上房裡來了?還不快滾出去?」

  縣官聽了,以為真個有什麼男子漢,不待通報徑跑到上房裡來了,心裡也不由得生氣。急掉轉臉朝房站口看時,那裡有什麼男子漢呢?還只道是已被太太詰問得退到房門外去了。忙兩步跨到房門口,揭開門簾看門外,連人影屑子都沒有!

  正要回身問太太,看見怎樣的男子漢?太太已大聲直呼縣官的姓名,說道:「你倒好安閒自在,妻子家人坐在一塊兒談笑。你還認識我麼?」

  縣官很詫異的回身,只見太太臉如白紙,兩眼發直,說話已改變了男子的聲音。耳裡覺得這說話的聲音很熟,心中一思量,不好了,這說話的不又是趙如海的聲音嗎?正躇躇應如何對付的法子。太太已指手畫腳的罵道:「你這瘟官真是賤胚子,我不打你一頓,你也把我的厲害忘記了。」

  說時,伸手向房中玩耍的少爺小姐招道:「來,來,來!你們替我結實打這東西,最好揪這東西的鬍子。」

  被鬼迷了的人實是莫名其妙。少爺小姐也有十來歲了,生長官宦之家,不是不懂得尊卑、長幼之節的小孩,若在平時,無論什麼人指使他們動手打自己的父親,是決不會聽從的。此時就像迷失了本性的一般,毫不遲疑的揮拳踢腿,爭著向自己的父親打下;並且身法靈便,手腳沉重,挨著一下就痛徹心肝。

  這縣官萬分想不到自己的兒女會動手打自己來,一氣真非同等閒。一面撐拒,一面向兒女喝罵道:「你們這些孽畜顛了嗎?怎麼打起老子來了?」兒女被罵得同時怔了一怔,各人用衣袖揩了揩眼睛,望著自己的母親,好像聽候命令的神氣。

  縣官看太太正張開口笑,似乎很得意,這縣官是曾在大堂上受趙如海陰魂侮辱過的,這番雖氣惱到了極點,也不敢再與趙如海的陰魂使性子了。好在這回在上房裡,旁邊沒有外人,不似坐堂的時候,有三班六房站立兩廂,面子上過不去,遂開口問道:「你不就是趙如海的陰魂嗎?你要葬社壇,本縣已經許你葬社壇裡了。於今無端又跑到本縣這裡來作祟,是什麼道理呢?」

  趙如海附在縣太太身上,答道:「你這話問的太希奇了,你也配問我是什麼道理嗎?你果真懂得道理,我也不至到這裡來了。你知道秋祀的期已過了麼?你不去我墳上祭我,我只有使你一家人大大小小都發顛發狂,倒看你拗得過我拗不過我?」

  縣官只得故意做出吃驚的樣子,說道:「啊呀,這只怪我自己太疏忽了,竟忘記了秋祀的那回事,明日一定補行!」

  趙如海附在太太身上,冷笑了一聲道:「做縣官的,居然忘記了秋祀的那回事,不是該打麼?也罷,要你明天忘記,才顯得我姓趙的厲害,」說畢,即寂然無聲了。

  太太一仰身便倒在床上,呼喚了一會才醒。問她剛才的情形,也是一點不覺著,僅記得眼見一個男子漢走進房來,向自己身上一撲,登時迷迷糊糊的如睡著了。縣官問自己兒女,何以敢動手打父親?兒女都說,當時因看見有一個不認識的男子,行立在母親背後,後來抓住父親要打。父親叫我們上前打他,所以我們拚命的幫著父親,向那男子打去。不知怎的反打在父親身上?直到父親喝罵起來,才明白是打錯了。上房裡又這麼鬧了一次鬼,所以縣官亦不敢不於次日親去社壇祭奠。經過這次祭奠之後,便成為例祭了。

  每換一任知縣,到了祭祀的時期,老差役必對新知縣稟明例祭的原由。若這知縣不信,包管他的六親不寧,只須一祭便好。這件習慣,直流傳到民國成立,新人物不信這些邪說,才把這祭祀的典禮廢了。卻也奇怪,民國以前的知縣官不祭他就得見鬼,民國以後的知縣簡直不作理會,倒不曾聽說有知縣衙裡鬧鬼的事發生過。趙如海的地墳和邑厲壇的碑,至今尚依然在原處,沒有遷動。

  據一般瀏陽人推測,大約是因民國以來名器太濫了,做督軍省長的,其人尚不足重,何況一個縣知事算得什麼?因此鬼都瞧不起,不屑受他們的禮拜。這或者也是趙如海懶得出頭作祟的原因。不過這事不在本書應敘述範圍以內,且擱起來。

  於今,再說孫癩子這日與無垢和尚看過縣太爺手書邑厲壇三字後,獨自仍回金雞嶺修煉。修道的人,日月是極容易過去的,不知不覺又閉門修煉了好幾年。這日忽有一個十六七的小和尚走進來,問道:「請問這裡是孫師傅的住宅麼?」

  孫癩子打量這小和尚生得甚是漂亮,年紀雖輕,器宇卻很軒昂。眉眼之間,現出非常精幹的神氣。頭頂上還沒有受戒痕跡,身上僧衣也是新制的。心中猜不出是來幹什麼的?只得回問道:「你是那裡來的?找孫師傅做什麼?我也姓孫,但不知你要找的是不是我?」

  這小和尚連忙上前行道:「這金雞嶺上,除了我要找的孫師傅,想必沒有第二個。我是紅蓮寺的。我師傅無垢老法師打發我來,因有要緊的事,請孫師傅去紅蓮寺一趟。他自己病了,已有好幾日沒下床,所以不能親自到這裡來。」

  孫癩子道:「我已多時不到紅蓮寺了,你叫什麼名字?我幾年前到紅蓮寺不曾見你。」

  小和尚道:「我法姓知圓,在紅蓮寺剃度,原不過三年,孫師傅大約有四五年不去紅蓮寺了,怎得看見呢?」

  孫癩子問道:「你老法師害了什麼病?好幾日不能下床,莫不是快要往生西方去了麼?我就和你同去瞧罷。」

  說時,從壁上取了一根尺多長的旱煙管,一個酒葫蘆在手,道:「最討人厭的,就是我一出了這房子,這山裡的野獸便跑進這房子裡來騷擾,屎和尿都撒在地下,害得我回來打掃,好一晌還是臭氣熏人!」

  知圓和尚道:「何不把門關上,加一鎖鎖起來呢?」

  孫癩子笑道:「那有閒工夫來,麻煩這些。若真個關上門鎖起來,野獸仍是免不了要進來,反害得到這山裡來的人費事。」

  知圓道:「這話怎麼講,我不明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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