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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六回 盟弟兄同日結良緣 四呆子信口談官格(1)


  話說鄭時見了柳無非說話時那種嬌怯可憐的樣子,不但心裡軟了,連帶渾身的骨頭骨節都軟洋洋的了,當即對張汶祥說道:「女子的膽量,本來多比男子小,何況是宦家平日不出閨門的小姐,又才經過這般大驚嚇。就是平常的男子,也要嚇得膽破魂飛,手足無措。能像柳小姐這樣不慌不亂,便很不容易了。我等救人救澈,就多坐一會罷,行船不愁沒有睡覺的時候!」

  張汶祥知道鄭時平日對於女色之迷戀,此時心裡雖覺得柳家姊妹,萬分迷戀不得,然口裡不便違背鄭時的意思,說出定要過去安睡的話來。只得依舊坐下,聽鄭時與柳無非互相談論身家遭際。

  柳無非道:「我姊妹都是在四川生長的。先父在四川做了十幾年州縣官,兩位居住四川的時候多,大約已聞先父的名。」鄭時裝作不知道的說道:「我們是做生意的人,平日于官場中人不甚留意,不知尊大人上下是那兩個大字?」柳無非瞟了鄭時一眼,說道:「先父諱灼,字儒卿,丙辰年在綿州殉難的。」

  鄭時故作驚異的樣子,說道:「我們在外省的時候多,竟不知道家鄉地方的綿州,曾鬧過甚麼亂子?」說時,捏著指頭。口裡念著丙辰、丁已的輪算了幾下,說道:「怪道我不知道,我從甲寅年出四川,在新疆、甘肅一帶盤桓,直到前年才回四川去。因我的行蹤無定,家鄉的消息,很不容易傳到我跟前來,究竟丙辰年綿州曾出了甚麼亂子?」

  柳無非黯然說道:「並不曾鬧旁的大亂子。就是近年來在四川鬧得最凶的梟匪,乘先父沒有防備,陡然攻進了綿州城。先父逃已來不及,在衙門口遇著匪首,認識先父的面貌,先父遂被難!」

  鄭時問道:「四川的梟匪,大小有若干股?小姐可知道那時攻進綿州的是那一股麼?四川的梟匪首的姓名還記得麼?」

  柳無非點頭道:「匪首的姓名,自然記得。但是那梟匪是四川最兇悍有名的,誰也奈何他們不了。我又沒有兄弟,這仇恨是永遠沒有報復的時候了!」

  鄭時仍作不知道的問道:「在四川最兇悍有名的梟匪,不是小辮子劉榮麼?」

  柳無非搖頭道:「不是姓劉的,是姓張的,叫做張汶祥,於今還在四川。官兵聞他的名就害怕,多不敢與他對壘!」

  張汶祥坐在旁邊聽了,心裡止不住怦怦跳動,看鄭時行所無事的神氣問道:「尊大人就是張汶祥所害嗎?」

  柳無非道:「那倒不是。聽說動手殺我先父的,是張汶祥手下一個小匪,先父殉難之後,先母因哀傷過度,不到三年也棄養了;丟下我姊妹兩個。親房叔伯人等雖有,只是不但得不著他們的照應,並欺負我姊妹年幼無知。用種種盤剝計算,侵佔吞蝕,無所不至!

  「幸虧當日隨侍先父母在各州縣任上的時候,我姊妹都曾略讀書史,處理家政,不至茫無頭緒,才能將先父母遺留的財物,略略保存些兒。不過自先母棄養後,我姊妹家居便沒有相關切的家長,究竟諸事都嫌不便。

  「我有姨父姨母住在南京,我只得帶了舍妹到南京去,打算相依姨父母度日。以為由水路直到金陵,是可望一帆風順平安無事的,不料在半路上會有今夜這種險事發出來。若沒有兩位拔刀相救,我姊妹受禍真是不堪設想。」

  鄭時謙遜了兩句,將自己和張汶祥的身家履歷,隨口編造了許多好聽的說了。二人既更改了名字,鄭、張又是尋常多有的姓氏,柳無非聽了,當然不至疑心二人就是他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敵,只道鄭時所說的身家履歷是真實不虛的,鄭時說,自己也是大家公子出身,因讀書進學之後,無意科名,又生性喜歡遊覽。就借著經商、好遊覽天下名山大川。柳無非聽了,就笑道:「這就對了,我剛才聽先生說是做生意的人平日于官場中人不甚留意的話,心裡正在疑惑,怎麼做生意的人,有先生這般器宇,這般吐屬?原來是厭惡科名,借著經商好到處遊覽的。」鄭時的學問,本來很淵博,此時更有意誇示才華。柳無非姊妹都能略通文墨,兩下接談之後,不由得柳無非不五體投地的佩服。

  柳無非姊妹雖是生長宦官之家,知書識字,然因柳儒卿死的太早,失去了拘管的人,種種淫詞豔曲的書,遇著便廢寢忘餐的不肯釋手。他母親不識字,以為女兒能發奮讀書,是不會有差錯的。已成年的女孩兒家,裝了一肚皮的淫詞豔曲,安有不心心念念羡慕那些才子佳人呢?加以他姊妹被強盜剝得一身精光的捆縛了,是由鄭時親手解開的,有這一層關係,柳無非心裡對鄭時就不知不覺的親熱了!

  男女之間,只要雙方都有了愛慕的念頭,便沒有不發生肉體關係的,在鄭時不過因柳無非生得可愛,素來好色的人,不能制止自己不轉念頭,只是還有些覺得自己的年紀,比柳無非大了一倍,不敢希望便成夫婦。不料柳無非因自己曾赤身露體與鄭時接觸,更欽佩鄭時的學問好,並不嫌鄭時年老,竟願以終身許給鄭時!

  鄭時原是沒有家室的人,自是再得意沒有了!但是張汶祥心裡極不以為然,卻又明知鄭時決不聽勸,不便攔阻。

  鄭時和柳無非都看出了張汶祥不願意的神氣,二人商量對付,就將柳無儀配給張汶祥。張汶祥這時除了與鄭時絕交而外,沒有方法可以拒絕。一個鐵錚錚的漢子,遂也輕輕的被捲入這愛河的漩渦中了!

  兩真姊妹既嫁給兩盟兄弟之後,便大家計議,恐怕到南京不為林郁夫婦所歡迎!即決議不到林家去了。依鄭時的計算,徑到山東去找馬心儀,看馬心儀對待的情形,再定行止。柳無非姊妹既嫁了他二人,行止自由他二人作主。去向已定,便望山東進發。

  柳無非姊妹賠嫁的資財,都是柳儒卿在四川搜刮的。也有十多萬。鄭時打算到山東後,借馬心儀的門路,捐一個官銜,憑著自己的才幹,也不愁沒有出頭之日。在路上經過了多少時間,這日到了山東。在一家招牌名鴻興的大客棧裡住下,先打發人去巡撫部院裡將施星標找來。

  施星標這時的氣概,已大異乎從前了。因終日和官僚接近,眼見的是官模樣,耳聽的是官言語,而他又自以為做了巡捕大官、不能不有官架子、官習氣。巡撫部院裡的人,因不知道他的來歷,見他初到的時候,馬心儀立時傳見,並很密切的和他談了一會話,估量必是和馬心儀有密切關係的人。

  官場中人的眼睛最勢利,不要說是和督撫有密切關係的人,全省的官員都得逢迎巴結。只要督撫在閒談中提了這人的名字,或在上衙門的時候,督撫單獨對這人點了點頭,這人便得了無上的榮幸,一般同僚的官員實時對這人就得另眼相看了。施星標就因馬心儀對他與一般在部院裡供職的人,略似親切一點,便沒有一個不在施星標跟前獻殷勤表好意的。

  施星標原本是老實人,看了這些人對他的情形,不知道勢利官場,照例如此,只道是自己的官階比人高,應受一般人的敬禮。

  這時他騎來一匹馬,帶了兩名跟隨,自覺很體面的到鴻興棧來。他是個天真爛漫的人,倒還有一點兒念舊之心。見了鄭、張二人,連忙行禮,說道:「二哥、三哥到這裡來,怎的也不早給我一個信,使我好遠些迎接?並且也用不著住客棧,直到院裡去住,多少是好。」

  鄭時看施星標還是在四川時一般的親熱,便說道:「自家兄弟何用客氣,說甚麼遠些兒迎接的話。老弟知道院裡好住嗎?」

  施星標笑道:「怎麼不好住呢,難道二哥、三哥是外人嗎?」

  鄭時也笑道:「老弟還責備我不早給你信,你到山東來這麼久了,曾有一個字給我們麼?我和三弟因沒得你的信,委實有些放心不下,只得親來這裡瞧瞧,如何好冒昧徑去部院裡去呢?」

  施星標跺腳說道:「二哥快不要提寫信的話了,真是急得我要死。從前我們兄弟在一塊兒的時候,凡是要提筆的事,有二哥作主,我倒不覺得不識字的不方便。我動身的時候,記得二哥曾叮囑我寫信,那時還沒拿寫信當一件難事。及到了山東一兩個月,差事弄妥了,才想起要寫信的事了,但是我既提不起筆,又沒有知心的人可代我寫,你想我不是急得要死。」

  鄭時點頭道:「我也想到了你有這一層為難的情形,於今大家都見了面,這些話也不用談了。你且將到山東後的情形,詳細說給我聽,我再告訴你別後的經歷。」施星標即將馬心儀待遇了他的言語、行為,和盤托出說出一遍。

  鄭時躊躇道:「既是這麼一回事,你何以見得我兩人好到院裡去住呢?」施星標道:「這還有甚麼可疑慮的地方。像我這樣文不能文,武不能武的笨人,到這裡沒幾日,也就弄到了這麼一個前程,難道對二哥、三哥還不如我麼?放心,放心,於今是我們兄弟應當得志的時候到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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