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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 識芳蹤水濱聞絮語 傳盜警燭下睹嬌姿(2)


  二人在船頭上談論了一會,回到艙裡沒一刻工夫,忽聽得江邊有船篙落水的聲音。鄭時笑向張汶祥道:「何如呢,不是有船來我們這一帶停泊嗎?」張汶祥隨手推開窗門向外面看時,果見有兩條一大一小的船,撐過灘邊來停泊,即回頭對鄭時說道:「這兩條船吸水都很淺,可見得也是和我們的一樣,沒載多少貨物,所以也敢停泊在這裡。」鄭時隨口應了一句,也懶得起身探看。行船的人,照例不待起更就安睡了。

  鄭時這夜在睡夢中,猛被鄰船上「哎喲」一聲驚醒了。醒來便覺得船身有些兒蕩動,接著又聽得有人撲通落水的聲音。鄭時驚得翻身坐起來叫三弟,連叫了幾聲,不見張汶祥答應。忙伸手向張汶祥睡的地方一摸,已不知在何時起去了。再聽鄰船上似乎有人在那裡格鬥。心想:難道真個有強盜前來打劫嗎?

  鄭時雖是一個文人,然在四川當鹽梟時,常有親率黨徒與官兵對抗的事,尋常兩三個蠻漢,也不是他的對手,膽力更是極大。這時聽到外面的聲息,料知必是張汶祥已與來打劫的強盜動手,當下並不害怕。因身邊不曾準備兵器,立起身順手摸了一條壓艙板的木杠。看朝船頭的艙門已經開了,即竄身出外。此時約大風已息,天上星月之光,照見鄰船上約有七八個漢子,各人都操著雪亮的單刀,圍住一個人廝殺。這人正是張汶祥,赤手空拳的騰拿躲閃。一霎眼就見一個漢子被張汶祥踢下河去了。鄭時逆料這些蠻漢,便再增加七八十個,也不是張汶祥的對手。只是眼見著七八個手操兵刃的,圍攻自己赤手空拳的兄弟,不由得忿怒起來,手起杠落,劈在一個漢子後腦上。

  那漢子不提防背後有人暗算,也被打落下水。正待趕過去打第二個,只聽得張汶祥喊道:「這裡用不著二哥幫助,二哥快進艙裡去救人罷。」鄭時也是老在行的人,知道彎腰竄進不知虛實的船艙,容易受人暗算。聽了張汶祥的話,先提腳將窗門踢破了兩扇,就月光向艙裡窺探時,只見兩個赤條條的女子,仰面躺在一張床上,好像是被繩索捆縛了的。

  艙中箱篋器具,橫七豎八的亂堆著。鄭時一看艙中情形,心裡就忍不住一跳,暗想:這不就是柳儒卿的小姐嗎?登時勇氣更鼓動起來了,將手中木杠一摜,就從窗門竄身進去,口向床上的女子喊道:「不要害怕!我是鄰船上救你們的。」旋說旋上前動手解縛。

  見兩女子都不開口,知道是口裡塞了東西,先將兩人口中的東西掏了出來,然後解開了身上的繩索。鄭時眼快,已看見床頭有一堆衣服,即抓了撂在兩人身邊,只羞得兩人恨無地縫可入。鄭時也覺得在旁看了難為情,反身跳出來,打算幫著張汶祥將強盜打走,但是眾強盜已一半打落了水,一半駕著靠在旁邊的一隻小船逃了。

  張汶祥道:「饒了這夥毛賊罷。只要人沒吃虧,東西沒被搶去,便是萬幸了。」鄭時還沒回答,兩女郎都已穿好了衣服出艙來,低頭向張、鄭二人叩拜道:「今夜若不蒙兩位義士搭救,我姊妹身死不足,還得受這班狗強盜的污辱。兩位義士實是我姐妹的救命恩人,不敢避嫌,請兩位進艙裡就坐。」鄭、張二人不便伸手去扶掖,只得在船頭答拜道:「同是出門人,急難相救,只要力量做得到,是應該做的,快不要說甚麼救命恩人,承當不起!」

  鄭時首先進艙。聽得後艙裡有人的哼聲,剛待問那個,年大些兒的女郎已跟進艙,說道:「哦,我的丫環春喜和老媽子在後艙裡睡著,只怕也被捆綁了。」鄭時道:「船戶一個也不見出來,大概都被綁在後面。」這時鄭、張所乘船的船戶,因這邊打鬧得厲害,也驚醒起來,到這邊船上幫著松了船戶、水手的縛。

  大家混亂了一陣,兩女郎才請鄭、張二人在艙中坐定,請問姓名去處。鄭時將自己和張汶祥的名字都改了。因鄭、張二姓極平常,用不著更改。也故意回問兩女,才知道大些兒的叫柳無非,小些兒的叫柳無儀。因林郁住在南京,特地到南京去,想依附他姨父母居住。

  柳無非又說:「這條強盜船在湖北就跟著開行,一路時前時後,開也同開,泊也同泊,並不斷的有人向這邊艙裡窺探,我已疑心不是正當人。特地叫船戶進來吩咐,夜間須擇妥當地方停泊。想不到今日忽然刮起大風來,我姊妹害怕得甚麼似的,叫船戶趁早停泊。

  「無奈一路下來,簡直找不著可以停泊的所在,直走到這裡,船戶見兩位坐的船在這裡,就進船來向我說:『這邊已有一條四川的船,靠蘆茅灘停泊了,我們的船隻好停泊在一塊,比單獨拋錨的好多了。』我那時見天色已近黃昏了,若再不停泊,恐往下更找不著好地方,即是有同鄉的船在這裡,彷佛多有一個伴侶似的,遂叫船戶開了過來,及至錨已拋了,才看見那小船也跟了過來,緊靠我們的船泊著。

  「我姊妹雖是害怕極了,但也無法逃避!入夜便緊緊的關閉艙門安睡,連高聲說話也不敢。及至從夢中驚覺時,身體已被強盜按住;一張口要喊,那堵口的東西已塞進來了,只得拚命掙扎,船身搖盪得幾乎傾覆了,強盜剛將我姊妹捆綁了,待施無禮陡聽得艙口有人喝了一聲:『狗強盜!快出來送死!』接著就好像有一個站在艙口邊的強盜,被人抓了出去,撲通摜到一丈遠近的江心裡去了。艙裡的強盜才一擁出外,在船頭上廝殺起來……」

  鄭時聽到這裡,截住話頭向張汶祥問道:「三弟,同睡得好好的,怎麼知道那船上鬧劫案,也不招呼我一聲,就悄悄的出來動手呢?」

  張汶祥笑道:「那小船跟著拋錨的時候,我在窗門裡看見,有四個彪形大漢在船面上撐篙,篙尖落水的聲音,分外沉重!我在江河裡混的時候多,知道老當篙師的人,篙尖落水沒有聲響,偶然有之,也只在水面上飄一下,不至有深沉的響聲。即此可知那四個撐篙的人,都是外行!再看船艙裡,還有兩個漢子伸頭向外邊張望,並時時回頭對艙裡說話,可見得艙裡還不止兩個人。

  「那船既吸水很淺,可知沒裝貨物。若說是專裝客的罷,搭船的客,不應都是三四十歲的壯健漢子。並且也沒有搭客大家幫著撐篙的道理,這船就很可疑了。再看這條大船,是我們川河裡的,雖是艙門緊閉著,看不見船裡的情形,逆料必是有闊人在內。既是我川河裡的船,又靠著我的船停泊,如果夜間有甚麼動靜,我是不能袖手旁觀的。

  「我雖存心如此,不過我料的究竟對與不對,不敢決定。若拿出來和二哥商議,料得是便好,萬一看走了眼色,二哥不要責備我遇事張皇嗎?我外面和二哥同時安睡,實在因有這事擱在心中,那裡睡得著!

  「當強盜跳過這船上來的時候,踏得這船身一歪,蕩得我們的船身都動了,我就知道所料的驗了。我船上的艙門,早準備了是虛掩著的,從容起來,結束好了,才輕輕的走過這船上來。強盜人多手快,已有幾個扛著皮箱在肩上,待搬過他們自己船上去,不提防我堵住艙門一喝,大約也猜不透外面有多少來拿他們的人,只驚得各人都將皮箱放下,想沖門而出。第一個沖出來,被我順手揪住胳膊只一拖,拖得他『哎喲』一聲。我恐怕,上人多了,纏腳礙手的不好施展,就提起那強盜向江心拋去。」

  鄭時道:「我就虧了那一聲『哎喲』把我驚醒了。若不然,只怕直到此刻還在酣睡呢。」

  鄭、張二人在艙裡坐談了一會。張汶祥起身作辭道:「那些小毛賊受了這次大創,估計他們逃得了性命,也寒了膽不敢再來了。此後盡可安心,一帆風順到南京,想不至再有意外,此時才到半夜,還可以安睡些時。」說罷,提步要走。

  柳無非連忙起身,說道:「我想求兩位再坐一坐。承兩位救了我姊妹的性命財物,還要耽擱兩位的安眠,我也自知原是不近情理的事,本來說不出口。不過我姊妹險些兒被強盜污辱身體,蒙兩位救了,此恩不比尋常,我姊妹何敢以外人待兩位。我們從重慶動身到此地,在船上已有兩個多月了,雖是素來膽怯,沒有像此刻這麼害怕的,千萬求兩位在此多坐一會,我還有話說。」

  張汶祥聽了不做聲,望著鄭時。不知鄭時怎生擺佈?且等第八十六回再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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