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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四回 謀出路施四走山東 離老巢鄭時來湖北(1)


  話說張汶祥聽了鄭時的話,躊躇了一會,說道:「現在也只好如此。我與二哥的聲名,鬧的太大了!我總覺得馬大哥是做官的人,不見得可靠。四弟為人誠實,沒有多大的才能,不招人忌刻。他先去試探一番最好,四弟到山東見了馬大哥之後,看對待的情形如何,寫一封詳細的信來。他肯拿四弟當自己人看待,我和二哥便不妨前去。若他搭起官架子來,竟不認四弟為把兄弟,或十分冷淡,我們就只好別尋門路了。」

  鄭時道:「他如果竟不認四弟為把兄弟,我們自然用不著再去,就是四弟也趕快離開山東為好!不過我們去投奔他,也得替他原諒、原諒。他是個熱中做官的人,萬一將和我們拜把的事,走漏了消息在外面,說不定立時就有殺身之禍。我們求他幫助,總以不至連累他為主。

  「四弟到了那邊,須先買通門房,將我的信遞上去,看他如何吩咐下來。在官場不比在山裡,任情率性的舉動,一點也來不得,凡事總以忍耐謹慎為好。他就有十二分的心思想提拔我們,幫助我們,但限於地位,格於形勢,有許多不能在表面上露出來。不能因他外面十分冷淡,就賭氣不在那邊了。」

  施星標道:「我只要他肯認我是他的把兄弟,隨便他如何對我不好,我朝著他是大哥的名分上看,決不至和他賭氣!不過我們三兄弟,一向在一塊兒幹這營生,我的聲名,雖不及二、三哥那麼大,然也多久就已懸了賞格捉拿的。我從這裡動身到山東去,在路上就難保沒有人點眼藥。

  「不過我動身時不給人知道,在路上不停留耽擱,並將姓名改變了,或者不至鬧出意外的事情。惟有到了山東之後,將二哥的信投上去,倘馬大哥竟抹殺天良,硬抓了我就地正法,我不是自投羅網,白送了性命嗎?」

  張汶祥道:「這一層倒也是可慮的,二哥以為怎麼樣?」

  鄭時偏著頭想了一想道:「我料他斷不敢這麼做,也不值得這樣做。想得賞得功的,是差役和候補小老爺。他已做到了藩台,何至有這些舉動。並且他在四川做了多年的府縣官,早聞了我兩人的聲名。也應該知道不是好惹的!

  「殺了四弟,于他自己絲毫沒有益處,而留得我兩人在世,他從此就休想高枕而臥,他是個精明能幹的人,何至做這種於自己有害無益的事,四弟儘管放心前去,若他真個被胡塗油蒙了心,殺了四弟,我兩人不出頭替四弟報仇,剜了他的心祭四弟,我兩人便不是人了!」

  施星標是極信仰鄭時的,鄭時教他去做甚麼事,那怕赴湯蹈火,也不推辭。三人當時商議妥當,施星標拾奪了隨身包裹,帶了鄭時寫給馬心儀的信,即日動身向山東前進。

  在路上免不了舊小說書上所說「曉行夜宿」、「饑餐渴飲」的兩句套說。一路不停留的,安然到了山東。也不落客棧,馱著包袱,徑跑進藩台衙門,打著門房裡人說道:「我是馬大人家鄉來的,這裡有一封信,請你就替我送上去,我在這裡等回信。」

  施星標那般粗莽的人,加以身上是行裝打扮。藩台衙門裡的門房,眼眶何等高大,那裡把施星標看在眼裡。以為不過是討了一封有點兒來頭的信,到這裡求差事的;連睬也懶得睬一眼。反抬起頭。蹺起腿,向旁邊的人說話。

  施星標在四川當鹽梟的時候,手下也是一呼百諾,那裡受過這麼冷落,依得在山裡時的性格,已要動手打人了,只是心裡一想鄭時吩咐凡事忍耐謹慎的話,火性就按納下去了,勉強陪著笑臉,對門房說道:「這封信請你替我送進去,我有要緊的事須等回信呢!」

  門房聽了仍是不睬,只鼻孔裡冷笑了一聲,繼續向旁邊的人說道:「也不知是那裡來的野瘟身!沒名沒姓的,究竟是向誰說話啊!」旁邊的人瞟了施星標一眼,登時滿臉現出鄙視的神氣,也是鼻孔裡冷笑了一聲,臉又掉了過去。

  施星標看了這情形,忽然想起鄭時吩咐買通門房的話來了。暗自思量道:「原來官場的門房,都是要有錢給他,他才肯替人傳報。我忘記了鄭二哥吩咐的話,沒拿錢給他,怪不得他使出這般嘴臉來給我看,這是我自己不好,不能怨他!」

  施星標心裡這麼想著,即從包袱裡取出準備送給門房的一包散碎銀子,約莫有二十來兩,雙手連那封給馬心儀的書信,捧到這神氣活現的人面前,陪笑說道:「我是個鄉下人,初次到衙門裡來,不知道禮節,這一點兒小意思,都忘記拿出來,對不住,對不住,請你自己去喝一杯酒。」

  門房聽了這幾句話,倒覺得中聽,隨即掉過臉來,先向施星標手中望了一望,似乎還有點兒嫌棄輕微的神氣,不肯就放出笑臉來。及伸手接過去,在掌心中略掂了一掂,知道份量不輕,竟不像是鄉下人的出手,不由得喜出望外,連忙立起身對施星標笑道:「何必如此破費,請在這裡坐一會兒,這信我立刻親自送上去,有不有回信,等我下來就知道了。」

  施星標暗喜虧得鄭二哥有見識,若沒有這點子準備,我這一趟簡直是白辛苦了。

  施星標在門房裡坐等了一刻工夫,這送信進去的門房已滿面笑容的走了出來,對施星標招手道:「大人傳你上去,隨我來罷。」施星標抖去了身上灰塵,一手提了包袱,跟著門房穿廳過廈,直走到上房內客廳裡。門房招呼施星標坐了,自去通報。

  不一會,馬心儀就走了出來。施星標見面幾乎不認識了,因為初次見馬心儀的時候,馬心儀正在縲絏之中,滿臉憔悴憂煎之氣。別後馬心儀官運亨通,宦途得意,居移氣,養移體,此時的馬心儀已養成一個大胖子了,氣度也與從前迥然不同。施星標那敢怠慢,忙起身趨前請安。馬心儀伸手拉起來,笑道:「老弟辛苦了,自家人不用多禮,坐下來好談話。」

  施星標諾諾連聲的斜簽著半邊屁股坐了。馬心儀挨身坐下來,說道:「老二的信,我已見過了。那種局面,本來不是可以長久的。你於今打算在這里弄點兒差事幹幹呢?還是由我薦到別處去呢?」

  施星標道:「情願在這裡伺候大哥,承大哥栽培,就教我去死,我也不含糊。」

  馬心儀緊蹙著兩道濃眉,說道:「依我的意思,還是由我寫一封信,薦到別處去的好,包你得著一個好撈錢的差缺!」

  施星標道:「我從四川動身,就存心是來伺候大哥的,鄭二哥也吩咐我須小心伺候大哥。只要大哥肯拿眼角照顧我一下,我便終身感激不盡,並不曾動撈錢的念頭。」

  馬心儀道:「我知道你是個實心人,也未嘗不想留你在眼前,做個貼身的人。不過其中有些不便之處,不說大家不好,說了又對不起你。」

  施星標道:「大哥何必這麼客氣!我將要動身到這裡來的時候,鄭二哥已說過了,我到這裡來,大哥必有許多為難的地方,教我忍耐謹慎。大哥有甚麼說,儘管吩咐,我決不敢違拗!」

  馬心儀笑道:「倒是老二有些見識,他既經對你說過,知道我有為難的地方,我為顧全你們,便不和你客氣。你我雖是當天結拜的兄弟,但這一切事故,在當日已有約在先,只有我四人各自心裡知道,無論對何人不能透漏,因此稱呼上須大家留意。你的姓不能改,名字卻不能再用『星標』兩個字。

  「你排行第四,我此後只能叫你『施四』。你須記著,萬不可失口呼我大哥。暫時還沒有相安的事給你幹,且在衙門裡住著,等到有機會就安插你。我的事情忙,恐怕沒有工夫和你談話。你得原諒我。」

  施星標連聲應是,從此就住在藩台衙裡。沒住到幾個月,山東巡撫出缺,馬心儀便遷了巡撫。教施星標當了一名巡捕。施星標也不懂得巡捕的官階大小,以為巡撫是一品封疆大臣,巡捕的官銜,照字面上看,相差並不甚遠,必不十分卑小,興高采烈的當著巡捕。

  同事的人因施四不肯說出自己的出身履歷並和馬心儀的關係,都疑心他是馬心儀的親戚,說出來恐怕辱沒了馬心儀,所以不肯直說,卻沒人疑心有那種不能告人的事實在內!

  施星標幾番想寄信給鄭時和張汶祥兩人,無如從山東到四川的道路太遠,托人帶信本不容易,而施星標自己不能寫字,他們的秘密關係,又不能給外人知道,不敢請人代寫。因有這兩種緣因,施星標來山東一年多了,還不曾有一個信給鄭、張二人。

  鄭、張二人在四川的勢力,一口薄弱似一日,盼望施星標在山東的消息,簡直望眼欲穿。等了七八個月,還杳無音信。鄭時只得主張將手下親信的兄弟,每人給了些生活銀兩遣散。張汶祥並無家人妻室,鄭時的髮妻早已死了,因年來不得一時安居,便懶得續娶,二人都孑然一身。手下的人既經遣散,就不能在四川逗留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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