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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 坐渡船妖僧治惡病 下毒藥逆子受天刑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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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遲笑道:「我師傅的大名,在南七省我敢說無人不知,無人不曉,就是江湖上人都稱他老人家為『金羅漢』的呂爺爺。他老人家道法高深,千里以外的事,都能明如觀火,何況就在眼前的事?」 那武官更現出驚訝的樣子,問道:「是金羅漢呂宣良嗎?」柳遲道:「怎麼不是,你也認識麼?」那武官——「哎呀」了一聲道:「這就奇了,這就奇到極處了!」 柳遲看了那武官十二分驚詫的神氣,也不由得驚詫起來問道:「這話怎麼說,有甚麼奇到極處?」那武官自言自語的說道:「只怕這個金羅漢,不就是那個金羅漢。」 柳遲不悅道:「普天之下,只有我師傅呂爺爺配稱金羅漢,沒有第二個人配稱金羅漢,也沒第二人敢稱金羅漢。你何以見得不就是那個金羅漢?你所知道的那個金羅漢,究竟是甚麼樣子呢?」 那武官道:「那個金羅漢,我只知道姓呂名宣良。甚麼樣子,我卻不曾見過,不得而知。但知道那金羅漢有兩隻極大的神鷹做徒弟,片刻也不離身。」 柳遲笑道:「原來你所知道的,也不過如此。我師傅金羅漢,正是養了兩隻極大的神鷹,也是片刻不離左右,不知你何以會疑心恐怕不就是那個?」 那武官又陪著笑,說道:「足下不要因我的話說的不好生氣,且待我將緣因說出來,足下自然不怪我疑心不就是那個金羅漢。我姓趙,名振武,是巡撫部院裡的中軍官。 「我在十來歲的時候,就聽得家裡的人說,我高祖趙星橋在湖南做巡撫的時節,有一個年約七八十歲的老和尚,生得體魄魁梧,態度瀟灑。頭戴昆盧冠,身披大紅袈裟。左手托一個石臼也似的紫色缽盂,右手握一柄三尺來長的鐵如意。估計那鐵如意足有百多斤輕重,那和尚握在手中,行若無事的樣子。從嶽麓山那邊坐一隻渡船過來,到城裡化緣。一不要錢,二不要米,不論貧富人家,都只化一碗白米飯,便高聲念一句『阿彌陀佛』,用鐵如意在缽盂邊上輕敲一下。一到黃昏時候,仍坐渡船過河到嶽麓山那邊去了。每日是這般來城裡募化。 「有人問他,是那個寺裡的和尚?法名甚麼?他說:老僧素來山行野宿,隨遇而安,沒有一定的寺院。一心在深山修煉,不與世人往來。因此名字多年不用,早已忘記叫甚麼了。有人問他:從甚麼地方,在甚麼時候到嶽麓山來的?他說,全世界都任意遊行,只知道從某世界遊到某世界,在這一個婆娑世界之中,卻不能記憶小地名。此地在婆娑世界中,叫甚麼地名,老僧並不知道。 「那時長沙城裡的人,聽了老和尚這種奇怪的語言,又見了那些奇怪的舉動,不到幾日,已哄動滿城的人,都爭著化白米飯給老和尚吃。老和尚的食量大的駭人,每家化一大碗,隨化隨吃。從早到晚,至少也得化一百多家,便能化一百多碗飯,吃到肚裡,還不覺得很飽的樣子。因此城裡的人,都知道他是一個有道行的和尚,有當面稱他聖僧的,有拿著前程休咎的事去問他的,他搖頭不肯說。 「那時有個做泥水匠的人,姓王行二,大家就叫他王二,家住在嶽麓山下水麓洲,家中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母,一個妻子,三個女兒,兩個兒子,一家連自己八口人,就靠著王二一個人,憑著做泥水匠的手藝生活。 「這日,王二在人家做手藝回來。忽覺得胸脯上有一塊碗大的地方脹痛,初起不紅不腫。他這種做手藝的粗人,身上雖有些痛苦,也不拿著當一回事,次日仍忍痛去人家做工。下午回家,便覺脹痛的比昨日厲害了,用手去摸那脹痛的所在,皮膚裡簡直比錢還硬,呼吸都很吃力,好像飽悶得很的樣子。 「第三日就紅腫得和大饅頭一般,不但不能去人家做工,連在家中走動都極不方便,只得坐在家裡,也無錢請外科醫生診視。四五日後,只痛得王二呼娘叫爺的哭。做手藝的人,家中毫沒有積蓄,八口人坐吃得幾天,那裡還有東西吃呢?可憐王二老婆,只得帶著兒女出來行乞!王二胸前的瘡,更潰爛得有碗口大小。久而久之,知道王二害瘡的人多了。雖也有願意做好事的外科醫生,不要王二的錢,送藥替王二診治;無奈這瘡的工程太大,不是尋常敷瘡的藥所能見效。 「一日,王二的老婆帶著兒女過河,到城裡行乞,順便打聽會醫毒瘡的外科醫生,居然被他找著一個在長沙很有名的外科醫生了。王二的老婆帶著五個兒女,向那醫生叩了不計數的頭,才求得那醫生許可了:不要醫藥費,替王二診治,不過須將王二抬到醫生家裡來上藥,醫生不肯親到水麓洲去。 「王二老婆已是喜出望外了,連忙要求王二的同行,用竹床將王二抬到城裡來,請那醫生診治。但是那外科醫生的聲名雖大,身價雖高,醫病的手段卻甚平常。他自以為是莫大的恩典,不要錢替王二醫瘡,實在他那藥不敷上去倒也罷了,不過是潰爛,不過是疼痛,敷了三四次藥之後,不僅毫未見效,反紅腫得比不敷藥的時候更厲害了,從胸脯腫到頸項,連話都說不出來。 「那醫生至此才知道自己的手段不濟,恐怕王二死在他家裡不吉利,只好說這種瘡是沒有治法的,教王二的幾個同行將王二抬回水麓洲安排後事。王二老婆不能把王二賴在外科醫生家,只得哭哭啼啼的跟著幾個同行的抬起王二走到河邊。恰好有一隻渡船停泊在碼頭下。一行人便走上那渡船。王二睡的竹床,就安放在船頭上,奄奄一息的哼個不了,王二老婆坐在旁邊哭泣。 「長沙河裡的渡船,照例須等載滿了一船的人才開船的。他們上船等了好一會,剛等足了人數,快要開船了,忽見那老和尚走到碼頭上來。架渡船的梢公,知道老和尚是要過河的,遂向碼頭上招手,喊道:『老師傅要過河麼?請快上來,就要開船了。』老和尚一面舉步上船,一面低頭望著睡在竹床上的王二,只管把頭搖著,現出看了不耐煩的樣子。 「同船的人都覺得老和尚這種情形很奇怪,出家人不應如是的。當下就有一個年輕口快的泥水匠同行,對老和尚說道:『出家人多是以慈悲為本,方便為門。老師傅每日到長沙化緣,長沙人無不知道老師傅是個有道行的高僧。這睡在竹床上的王二,是個孝子,一家大小七口人,全靠他做泥水匠養活。於今他胸脯上忽然害這麼大的一個毒瘡,經許多外科醫生治不好,眼見得是沒有命了。他不死便罷,只要一口氣不來,他將近七十歲的老母,不待說是得餓死凍死、氣死急死,就是他這個嫂子,和這五個不曾長大成人的兒女,恐怕也難活命。老師傅是出家人,見了他這樣可憐的人,不憐憫他也罷了,為甚麼反望著他做出討厭他的嘴臉來呢?』 「老和尚聽了,益發做出愛理不理的樣子,將臉向旁邊一揚,冷笑了兩聲,說道:『你這些話向誰說的,只能拿著向兩三歲的小孩說,或者可以瞞得過他,使他相信。拿著對老僧說,你就認錯人了。』 「這同行的少年一聽老和尚說出這些不倫不類的話,不由得氣往上沖,逼近老和尚跟前,問道:『我那一句話說的不對?怎麼只可以瞞兩三歲小孩?我一不想騙你的錢,二不想騙你的米,為甚麼向你說假話?你倒是說個明白,看我剛才說的話,那一句是假的,不能相信。』 「老和尚仍是鼻孔裡哼了一聲,說道:『這真是好笑,老僧出家,管你那一句真,那一句假。你說他於今胸脯上忽然害這麼大的一個毒瘡,經許多醫治不好,這話就顯見得是假的,你還說不是想騙我嗎?一個好好的壯健漢子,無端是這般裝出害重病的樣子來,教老僧看了如何不討厭呢?』 「這同行的少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,拖住老和尚的袈裟,說道:『你若說我旁的話是假的,我一時拿不出證據來,不能和你爭論。至於說他胸脯上毒瘡的話是假的,他這樣子是裝出來的,我卻不能由你說。於今人在這裡,這船上坐了這麼多人,可以請大家做見證,我去揭開他胸前的衣,請大家來看,若真是胸脯上不曾害毒瘡,算我們是騙人,聽憑你們怎生懲治,我們都情願領罪,沒有話說,若果是害了毒瘡,看你怎麼說?』 「當時同船的人,有一大半認識王二的,知道王二確是害了毒瘡。就是駕渡船的艄公,因王二用竹床抬著來回坐過好幾次渡船,也曾看見王二的毒瘡。這時忽所得老和尚說王二假裝害瘡騙人,不由得都替王二和這同行少年不平,齊聲向老和尚說道:『這話很公道,若揭開衣看沒有毒瘡,隨便老師傅罵他們一頓也可以,打他們一頓也可以。萬一王二不是假裝病,他們罵老師傅,老師傅就不能生氣。』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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