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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 坐渡船妖僧治惡病 下毒藥逆子受天刑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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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陸小青看見柳遲起身說:「來了,來了!」即抬頭看前面,只見一行來了九個人。一個武官裝束,年約四十多歲,生得濃眉巨眼,膀闊腰圓,面上很帶著憂愁的樣子。無論甚麼人一望,便可以看得出他有很重大的心事。同行的八個人,一色身穿得勝馬褂,頭戴卷邊大草帽,背上斜插一把單刀,刀柄紅綢飄拂,一種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,好像就要去衝鋒陷陣的一般。 那武官裝束的人在前面走著,並不注意柳、陸二人。漸漸走近跟前,將要走過了,柳遲才擋住去路,問道:「你們是從湖南巡撫部院來的麼?」那武官低頭見柳、陸二人年紀又小,衣服又平常,說話更率直沒有禮貌,官場中的勢利眼睛,那裡瞧得起這麼兩個人物。隨將那副捲簾式的面孔往下一沉,兩隻富貴眼向上一翻,說道:「你管我們是那裡來的幹甚麼?」 八個帶刀的兵士,以為柳、陸二人不是善類,當即一字兒排著包圍上來,來勢都很兇惡。柳遲一看這情形,連忙拉著陸小青往旁邊讓開,說道:「對不起,對不起!是怪我不該多管閒事,請快去送死罷。明年今日,我准來擾你們的抓周酒!」 湖南的風俗:小兒滿周歲的這一日,照例用一個木盤,裡面陳列士農工商所用的小器具,以及吃的糖果,當著親戚六眷,給這個周歲小兒伸手到盤裡去抓。看抓著甚麼,便說這小兒將來必是這一途的人物。那時風俗重讀書人,小兒抓著筆墨書本的最好。這種辦法,謂之「抓周」。抓周的這日,是要辦酒席款待親戚六眷的,吃這種酒席,叫做吃「抓周酒」。柳遲一時氣不過,對那武官說出這話來,只把那武官和八個兵士都氣得頓時橫眉豎目,怒氣如雷。 那武官忽然指揮著八個兵士,喝道:「且把這兩個混帳忘八蛋捆起來,回頭送到長沙縣衙裡去,每一個的狗腿上,挖他兩個大窟窿。這時候沒有閒工夫和他們多說。」八個兵士真個如奉了將軍令,一齊張手來捉。 本來八個兵士不是柳、陸二人的對手,加以八人欺柳、陸年輕,不看在眼裡,以為蕎麥田捉烏龜,手到擒來,算不了一回事。誰知八人才一擁上前,連手都不曾沾著柳、陸二人的身,早被陸小青三拳兩腳,將奮勇上前的幾個打跌了。立在後面的幾個,不由得嚇得呆了,不敢再上前討打。只圓睜著眼看陸小青,倒安閒自在的,不像曾與人廝打的樣子! 柳遲笑嘻嘻的說道:「你偏有這些精神和他們糾纏,他們今日起得太早,敢莫是遇見鬼了。不過一會兒工夫,好歹都要去送死的,這時把他們打倒幹甚麼呢?」 陸小青也笑道:「誰值得去打倒他們,他們自己和喝醉了酒的一樣,一個個立腳不住,只怕真是起得太早了,想在這地下睡一睡。」 那武官看了柳陸二人的言語舉動,心裡甚是納罕!不過做官的人,只慣受人奉承,不慣受人淩辱,今見手下的兵被這兩個不足輕重的青年打跌了幾個,那裡按納得住心頭火起?一迭連聲的催促這幾個不曾跌倒的兵士動手捕捉。 這幾個兵士不敢違抗,都從背上拔下單刀來。這幾個跌倒在地的,因身上沒有受傷,倒地一個翻身,又跳起來了,也將單刀拔下,齊吼一聲「殺」,刀光如閃電一般的飛舞過來。 陸小青忽想起剛才聽得柳遲說,在紅蓮寺將與知客老和尚動手的時候,正想看他的本領如何,叵耐那老和尚一刀不曾劈下,就「哎呀」了一聲,無端將刀掣回去跑了的話,有心想在這時候顯點兒能力給柳遲看。喜得是八月間天氣,身上穿的是單衣,乘那些兵士正在拔刀的時候,故意將上身脫下來,露出一身枯蠟也似的瘦骨,兩條胳膊就和兩根枯柴梗一般。連骨朵縫裡都尋不出一點兒肉。肋條骨一道一道的排列著,彷佛是紗廠的鐵絲燈籠。柳遲雖也是瘦弱身體,然看了陸小青這般雞骨撐持的樣子,反覺得自己是很肥壯的了。 那些兵士一見陸小青消瘦得如此可憐,倒嚇了一跳。原是各人舞動手中單刀,待沒頭沒腦劈殺下去的,及見是這麼一個骨朵架子,都不知不覺的手軟起來。有一個兵士用刀指著陸小青,先開口說道:「你自己也不去撒一泡尿照照,看你這種的樣子,是不是從土裡挖出來的枯骨,真是豆腐進廚房,不是用刀的菜。」 陸小青聽了,忍不住生氣說道:「我本來不曾惹你們,你們要不自量來和我動手,此時自知鬥不過我,卻又做出假惺惺的樣子。我瘦雖瘦,結實倒很結實。你們有氣力儘管砍過來,避讓一下的,也不算是好漢。來罷!」說罷,將兩條柴梗般的胳膊向左右張開來,挺著胸膛等他們砍殺。 那些兵士平日雖是狗仗人勢,兇惡非常,只是對於無冤無仇的人,是這般脫了衣服,等待他們砍殺,倒真有些不敢下手。一個個擎著刀,望著陸小青發怔。陸小青忿不過,只將身體一縮,便溜到了一個兵士身邊,如從兵器架上取兵器似的,毫不費力就奪了一把單刀在手,隨即旋舞了幾下,逼得那些兵士紛紛退後。 陸小青忽然挺身立著,說道:「你們不用害怕倒躲。我若有意殺你們,你們便插翅也飛不了。你們因見我的身體瘦弱,以為禁不起一刀,我就借這把刀,劈給你們看看。」旋舉起刀來,刀口對準他自己的額頭,猛力一刀劈下去,同時將額頭往上一迎,只聽得「哧」的一聲響,和砍在棉花包上相似,砍著的所在,一些兒痕跡沒有。接連砍了幾刀,才換過手來,在周身都砍了一遍。將刀向那兵士跟前一擲道:「這刀是一塊死鐵造的,太不中用了,你拾去瞧罷。」那兵士連忙彎腰拾起來看時,只見刀口全卷過來了,都驚得吐舌搖頭,同聲說好厲害。 柳遲笑道:「你們這種刀,真是截豆腐都嫌太鈍了,帶在身邊做甚麼,不是丟你祖宗十八代的人嗎?」 那武官看了陸小青的舉動,聽了柳遲的言語,那種不屑和小百姓說話的傲慢態度,不因不由的取消了。 那一雙翻起來朝天的勢利眼,也不因不由的低下來活動了!他們這種在官場中混慣了的人,轉臉比甚麼都快,那武官只念頭一轉,臉上便登時換過了一副神氣,對八個正在吐舌搖頭的兵士喝道:「還不快給我滾開些,你們跟我在外面混了這麼多年,怎麼還一點兒世情不懂得?冤枉生了兩隻眼睛,在你們的臉上,全不認識英雄。這兩位都是有大本領的英雄,你們居然敢當面無禮。幸虧今日有我一同出來,若不然,你們不到吃了大苦頭,那裡會知道兩位的能耐。」 八個兵士好像領會了那武官說這粗話的用意,一片聲應是,都忙著將刀插入鞘內,誠惶誠恐的垂手站著。那武官拿出神氣十足的樣子,望了兵士幾眼,好像竭力表示他不滿意兵士剛才的舉動,尚有餘怒未息的模樣。這幾眼只望得八個兵士,都似乎在那裡打寒噤,那武官這才覺得顯出他自己的威儀了。回過頭來,趕緊又換過一副堆笑的面孔,打算向柳、陸二人說話。誰知柳遲已拉著陸小青的手,說道:「我們走罷,弄得不好,說不定又要把我們捆送到長沙縣裡去。我們的腿子要緊,若真個打成兩個大窟窿,還能走路嗎?」 二人才走了幾步,那武官已搶到面前陪笑拱說道:「兩位不要生氣,只怪我肉眼凡夫,錯認兩位是青皮光棍一類的人,所以對兩位說了些無禮的話,並且還有一個緣因,得請兩位原諒!我此刻正是有極重大的事在心裡,很不耐煩,偏巧兩位擋住去路,問出來的話,又恰好觸動了我的心事,使我登對更不耐煩起來,若在平日,就是兩位問我甚麼話,我也決不至無端出惡言惡語來回答。我於今得請教兩位貴姓台甫?從那裡來?怎麼知道我們是從湖南巡撫部院來的?」 柳遲指著陸小青說道:「這位老兄,我也是昨夜才會著,因見面倉卒,至今還不曾請教他的姓名。不過能在無意中遇著這樣一個人物,確是天假其緣,大非易事。」陸小青趁此便將自己的姓名履歷簡單說了幾句。 柳遲也將姓名說了道:「我昨日奉了我師傅的命,教我到紅蓮寺救一個貴人,說那貴人已在紅蓮寺被困三日夜了。若我一個人的力量不能救,只須回頭向長沙這條路上行五十裡等候,自有湖南巡撫部院的人來,可以與他們商量救法。至於在紅蓮寺被困三日夜的,究竟是甚麼人?我師傅不肯說,只說是五十多歲的一個貴人,被困在紅蓮寺的事,是不能給外人知道的而已。」 那武官聽了,很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,問道:「貴老師尊姓大名?我確是從巡撫部院到這裡來,只是昨夜三更過後才動身,臨行除了院內幾個重要的人,沒外人知道。貴老師怎麼能在我未動身之前,就教足下到這裡等候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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