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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回 臨苗峒誤陷機關 入歧途遽逢孽障(2)


  「我回頭看半山裡,一個人影也沒有。估量必是躲在石頭背後。若沒有人,石片決不能自行飛下山來,更不能打的這麼巧。一時氣忿不過,存心要上山找那打石片的人算帳。叵耐那匹馬不爭氣,平日我騎著他長行,極馴良無比,獨這日自受驚亂跳之後,簡直如瘋癲了的一般,只是放開四蹄,圍著那座石山打轉。勒他上山不聽,勒他向大路上走也不聽,足打了四五個輪回,才慢慢的收了劣性。向大路走了一會。

  「我因放那打石片的東西不過,騎在馬上,旋走旋回頭望那山上。偶然大意了一下,在兩條路分岔的地方,本應向左邊走的,誤向右邊的路上走了。走過好幾裡,看了山形不對,才發覺錯了路。然不願意回頭,拚著多繞幾裡白路!

  「可是作怪極了,右邊這條路,竟越走越小,不似一條通行的大路。初走錯的時候,在路上遇了好幾個行人,我負氣不肯問這路通甚麼所在。及至越走越不成路了,想找個人打聽打聽,卻走過幾十裡,不曾見有一個人;天色又看看要黑了。

  「馬因亂跳亂跑的時間太久,又走了幾十裡不曾休息,已疲憊得低下頭,一步懶似一步的顛著走。我在馬上,更是又乏又餓。那時心裡思量,只要有人家肯容我歇宿一宵,飽餐一頓,我真一生感激那人的大德,不問要我如何報答都情願。心裡雖是這麼思量,不過那裡尋得出這樣一個人家呢?

  「可憐我那時真是苦的不堪了,休說尋不著人家,便想尋一樣大樹,在濃枝茂葉之下打一夜盹,也無處尋覓。正自悔恨不該無端負氣,才錯走了幾裡路的時候,不肯回頭,以致錯到這一步,還不知得跑多少冤枉路。那時馬也不能騎了,牽在背後,緩緩的行走。猛然見前面有燈光射出來。

  「我心裡這一喜,就如出門多年的人,一旦回了故鄉,看見了自家門閭的一般。身體原已疲乏不堪的;燈光一落眼,登時顯得精神陡長。急急的牽著馬向燈光處走去,一點兒不覺得辛苦了。及走近燈光,就見一所土築的房屋,約有十多間。一望便知道是苗族中很有勢力的人家,燈光從門縫裡射出來。

  「我上前敲門,聽得裡面有女子的聲音說道:『這時候來敲門的,多不是好人,不開的好。』又有個女子的聲音答道:『若不是有緊急的事,怎得這時候來敲門?不開使不得。』接著,門便開了。

  「我趁燈光見房中有兩個苗女,年齡大些兒的,約二十來歲,小些兒的約十七八歲。在不甚光明的燈光下看了,都生得豔麗似天仙,加以舉止比漢人來得大方。我不由得心裡略動了一動,然隨即將心神按定了。拱手對那大些兒的說道:『我系走錯了道路的人,沒地方歇宿。不得不懇求兩位慈悲,許我在房檐之下,歇息到天明便走,不敢在寶莊上打擾!』

  「那女子聽了,且不回答我,笑盈盈的向那小些兒的說道:『何如呢?我原料定不是有緊急的事,不至這時候來敲門。走錯了路的人很苦,你瞧這人不是疲憊了的樣子嗎?』小些兒的向我瞟了一眼,也笑盈盈的點頭。二人又咬著耳根說了幾句,將我的馬系在門外,引我到另一間房裡。

  「我這時心裡雖有些搖搖不定的意思,然而明白師傅的戒律第二條,不是當耍的事。竭力的把持著心猿意馬。須臾,二人送了酒菜進來,好像是預備了專等我去吃的。我腹中正饑餓得得沒奈何了,怎麼忍得住不吃喝?誰知那酒菜吃喝下肚,一顆心就胡塗起來了。

  「我相從師傅學道十多年,不曾有一次動過欲火。這時候大動起來了,再也壓抑不下,連身體都不知道疲乏了。那小些兒的女子,乘我欲火大動,不能把持的時候,悄悄的前來相就。前生的冤孽,到了這一步,那裡還逃避得了?何須片刻工夫已犯過第二條大戒了。

  「等到天明看那孽障的姿容時,簡直嚇我一大跳!滿臉橫肉,一口黃牙,兇惡醜陋,都到極處。和夜間所見的,截然是兩個人。我心裡明知是夙孽,還有甚麼話說。惟有趕緊準備後事,拚著一死便了!

  「我的兄弟,我的侄兒,我死後都已付託有人,用不著再托你。我所欲托你的,就是我這個孽報之軀,若不托你替我掩埋,必至因我又害得許多人得秋瘟病。你能答應我麼?」

  童子似是沉吟了一會的樣子,說道:「大師兄遇了這種可傷痛的事,只要是我力量所能做得到的事,那有不能答應的道理。不過,以我的愚見,人死了不能複生,聖賢無不許人悔過。就是師傅的戒律,雖說犯了,大師兄果能真心悔悟,師傅也沒有不容改過的。即算師傅的戒律嚴,悔恨無用,也還有三條大路可走,何必就此輕生呢?」

  這人發出帶悲哀的聲音說道:「我若願意走那儒、釋、道三條大路,早已不從師傅學道了。現在的儒,我心裡久已不覺得可貴,並且科名不容易到手,不得科名,在我們這一教,是不能算他為儒的。釋家的戒律更難遵守。至於此刻的道家,比儒家更不足貴,都不過偷生人世而已。我未曾遇著師傅的時候,尚且不願意走上那三條路去,何況受師傅薰陶了十多年呢,我的志願已決,好老弟不用多費唇舌,只請快點兒回答我一句話。我急須去會朋友,不可再耽擱。」

  童子道:「既是大師兄的志向已決,我答應替大師兄經營喪葬便了。」

  這人道:「多謝老弟的好意。我死的時候還早,死的地方,也還不曾定妥,等到時日地址都選擇停當了,自有消息給老弟。我去了。」一語才畢,柳遲就聽得一陣其快如風的腳聲,漸響漸遠,漸不聽得了。

  柳遲打算不叫喚的,只因分明聽得跑去的腳聲,僅有一個,還有這童子不曾走開。遂朝著童子立著談話的方向說道:「見死不能救,還學甚麼道呢?」這童子聽了,並不驚訝,倒走近了兩步,說道:「不能救人的死,只要能救你的死,也就罷了!」

  不知柳遲怎生回答?且待第五十七回再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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