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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述姦情氣壞小豪傑 宣戒律槍殺三師兄(1)


  話說歐陽後成見方振藻說當今之世沒有能使他死的人,即隨口問道:「只要沒人能死你,便可隨意犯戒,不要緊嗎?」方振藻搖頭晃腦的說道:「我生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。沒有法力的時候,還有些兒顧忌王法。於今王法既奈何我不了,我還管他甚麼戒不戒,高興怎麼便怎麼!」

  歐陽後成氣忿說道:「然則祖師收了你這種徒弟,不是罪過嗎?王法能容你,但怕祖師不能容你。」

  方振藻仰天大笑道:「祖師多年不問我的事了,並且祖師若不容我,他自己就得先破殺戒。他自己既能破戒,又何能不容我這破戒的徒弟呢?」

  後成聽了這強詞奪理的話,更加生氣道:「祖師就能容你,我也不能容你。你若再不懺悔,我必替祖師除了你這敗類。」方振藻翻起白眼,望著後成冷笑了一聲道:「你配麼?你這點微末道行,那裡夠得上說這話?」

  後成道:「好,你果真怙惡不悛,我自有夠得上的這一日!」

  方振藻道:「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。我等你一百年罷。怕了你,還是方振藻嗎?」

  後成剛待回答,陡覺得耳裡有人呼著自己的名字,說道:「你懷中預備殺虎的東西,不能拿出來殺人麼?」後成恍然明白了!從懷中拔出那手槍來,槍口才露出,就轟然一聲響;只見方振藻哎呀了一聲,兩手一張,向後便倒!

  後成倒吃了一驚!暗想慶老伯教我要開放的時候,須用食指鉤動槍機,怎樣我才拔出來便響了呢?並且慶老伯曾教我開放時,應如何瞄準,方能打著要打的東西;剛才我並沒瞄準,怎麼一響便真個把他打死了呢?

  後成心裡一面疑惑,兩眼一面看方振藻仰倒在地下,胸口吐出鮮血來;睜開兩隻火也似的紅眼,望著自己;兩手在地下亂抓,好像痛苦得忍耐不住似的;兩腳只管一伸一縮,把山土擦了兩條坑。

  後成本來絲毫沒有殺方振藻的心思,平日為人也沒有這日這麼容易生氣,胡裡胡塗的,竟做出這種非常的事,彷佛如做了一場惡夢!這時一看方振藻的慘酷情形,不由得心中又是不忍,又是悔恨孟浪;渾身不由自主的,抖得手槍都掉在地下!見方振藻兩眼活動,尚不曾死;不禁走過去雙膝跪下,失聲痛哭道:「我該萬死,我自己實在不知道,何以忽然這麼的胡塗?」

  方振藻悠然長歎了一聲,說道:「你也用不著哭,數由前定,並不是你忽然胡塗!我自作自受,與你無干。不過我和你雖不是師生,也有一番指導的情誼。我今日如此結果,我身後未了的事,你應該替我辦了,你能答應麼?」

  後成拭著眼淚說道:「師兄未了的事,我自應代辦,請師兄吩咐罷。」

  方振藻就地下微微的點頭道:「我在南京強佔人家的妻子雖有好幾個,然我自從誘姦了陶家姨太太之後,那些地方我都斷絕了不曾去,各人的丈夫也都團聚如初了。惟有明媒正娶的三房家室,分做三處住了。我平日有的錢,到手就用,沒一些兒積蓄。這三房家室,我死之後,毫無依靠,年紀雖都不甚大,又無生育,本不難另嫁,只是與我夫妻一場,三人都不曾有差錯,我臨死不能不給他們幾兩銀子,或守或嫁,聽憑他們自便。我打算每人給五百兩銀子,你得代替我籌措一千五百兩,在三日之內,分送給三人,你能答應我麼?」

  後成聽了,很覺得為難!暗想我自己還是寄人籬下,衣食都仰給于慶老伯,教我從那裡去籌措這麼多銀兩呢?上次要我籌五百兩,由慶老伯如數拿出來,我心裡已很覺不安,於今更多了兩倍,難道還好意思向慶老伯開口嗎?

  方振藻見後成躊躇不能答白,即忿然說道:「你不能答應!也得你答應!來生再見!」說罷,兩腳一伸,兩眼往上一翻,竟咽氣死了!後成呆呆的望著屍體流淚,一時不知要怎麼才好。

  就在這為難的當兒,忽聽得石岩裡有人咳嗽一聲,後成不由得吃驚,回頭看時,只見一個風神飄逸的少年,寬袍緩帶,從石岩裡從容走了出來。面上帶著笑容,向後成說道:「好孩子,能替我誅鋤兇暴,也不枉我成全你一番!」

  後成這時已看見岩中石桌上的骷髏沒有了,心裡已明白這少年便是祖師。連忙掉過身,仍舊跪下叩頭道:「弟子一時胡塗,做夢也似的幹出這樁逆倫的事,千萬求祖師慈悲,救活師兄的性命!」

  少年正色說道:「你師兄的行為,你曾知道麼?」後成伏地答道:「曾聽師兄自己說過。」少年道:「你聽了覺得怎樣?」後成道:「覺得師兄不應該那麼犯戒。」少年道:「犯戒便得犯咒,你知道麼?」後成道:「知道。」少年笑道:「你既知道,為甚麼又求我救活他的性命呢?」

  後成道:「師兄犯戒,是應得犯咒,然弟子受了師兄的好處,論人情物理,似乎不應該死在弟子之手,因此求祖師慈悲。」

  少年大笑道:「你至今還以為你師兄是死在你手裡麼?你起來搜你師兄身上,看可有甚麼東西?」

  後成立起身來,挨近方振藻屍旁,彎腰在方振藻身上摸索了一會,從衣袋裡摸出一封信來。一看信面上寫著遺囑兩個字,心裡不禁又是一驚,兩手嚇得抖個不住,不敢抽出信封裡面的東西來看。

  少年在旁喊道:「遺囑是給你的,怎麼不開封瞧呢?」後成只得戰兢兢的開了封,抽出一張字紙來,只見上面寫道:

  「後成吾弟:吾於三年前已知有今日之罰,只以造孽過深,不容懺悔,後事須吾弟代了!二十年後,當俟吾弟于天津。祖師垂戒極嚴,甚不可忽!今日之事,即是後來者之榜樣。慎之!慎之!」

  紙尾署「方振藻手書」五字。後成看完,已是汗流浹背。少年指著方振藻的屍道:「裝殮掩埋是你的事,你須永遠將這情形放在心上。」後成正想問遺囑上怎麼有二十年後俟我于天津的話,還不曾說出,一轉眼就見紅光一閃,照得岩石裡面通紅,少年已不知去向。再看岩中石桌上,仍然端坐一具骷髏骨。

  後成恭恭敬敬的在岩口朝裡面拜了四拜,心想這裝殮掩埋的事,惟有回去求慶老伯,就是那一千五百兩的銀子,暫時也只好向慶老伯借用,將來由我賺了錢,如數奉還。想罷,收了遺囑、戒條,拾起手槍揣好,對著方振藻的屍哭道:「師兄請耐心在這裡等一會,我就來送你入土!」說畢,下山。

  還沒走到山腳,即見前面有八個人抬一具棺木,後面跟著一個騎馬的,五六個步行的。後成初以為是來這山上進葬的,仔細看時,那騎在馬上的不是別人,正是慶瑞。心裡疑惑道:「我昨夜起更時候,才從慶老伯家來此修煉,並不曾聽說衙裡死了人。這棺木裡面裝的是誰呢?哎呀這棺木的蓋,還不曾封好,是空棺木麼?難道慶老伯已知道我師兄被手槍打死了嗎?」

  後成一面心裡猜度,兩腳往山下迎上去。行到切近,後成正待向慶瑞訴說方振藻的事,慶瑞已因上山不便騎馬,跳下了馬來,說道:「不用說,事情我已知道。特備了棺木前來裝殮的。」後成更加疑惑,問道:「事情才出只有這一刻兒工夫,這山上又沒有旁人能去老伯那邊送信,老伯怎得知道得這麼迅速呢?」

  慶瑞邊攜了後成的手上山,邊笑著說道:「豈待此刻才能知道。在三年前,你在我那裡拜師的時候,早已知道有今日的事了,當日拜師的情形,你就忘了嗎?你那時答應成全他,今日果然在你手裡成全了!」

  後成聽了,不覺悚然說道:「小侄那時正覺得師兄的舉動很奇怪,師兄本來一次也不曾和我見過面,卻忽然會問我認識他不認識他的話,那時尚以為他有些失心瘋的模樣,後來老伯追問小侄,老伯也沒說出一個所以然來;我若早知有今日這一劫,早就應該避匿不和師兄見面了。」

  慶瑞笑道:「老伯小侄的稱呼,從今日起應當收起,另換一種稱呼才是。你知道我是你甚麼人麼?」

  後成愕然了半晌,說道:「我知道是家叔至好的朋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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