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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小豪傑矢志報親仇 勇軍門深心全孝道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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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年輕固然不知道防範,只是他們用的是邪法,任憑甚麼人,本也防範不了。我想你叔父現在南京,他為人比你父親精明幹練,我少時也和他有點兒交情,不如將你送到他那裡去?他是個識大體的人,料不至漠視你,你願意去麼?」 後成道:「願意是願意去,不過我記得我媽在日,曾對我說:叔叔的家離這裡遠得很,怎麼能去呢?」 朱秀才不覺破涕為笑道:「儘管再遠些,那有不能去的道理?路費我都已安排好了,你既願意去,我們此刻就走罷。明日你父親不見了你,是要著急派人尋找的,但是毛氏必巴不得你走開,或者還阻止你父親不許尋找。好在我獨自一個人,沒有家室,你父親雖明知是我帶著你走了,他也沒法能奈何我。」 後成見有自己先生同走,膽量就大了。當夜遂胡亂揀了幾件隨身要穿的衣服,做一個小包袱捆了,朱秀才也只帶幾件衣服,並那半年束修。師徒二人,偷著從後門走出來,到江邊上了行走長沙的早班民船,不待天明便離開了淥口。由長沙一路水程到南京,途中有朱秀才照應,不到半月,已安然到了南京。 這時,歐陽繼武在兩江總督衙門裡當差,公館在參將衙門隔壁。歐陽家的花園和參將衙門的花園,只隔一堵短牆。那時參將是旗人慶瑞。慶瑞雖是鑲黃旗的人,學問人品在漢人的武員中,都很難得。歐陽繼武歡喜賦詩,和慶瑞極要好。彼此往來,無間朝夕。慶瑞因走大門出入,彼此都有不甚方便,特地將花園短牆打通,安一扇便門,名做好順門。慶瑞不到歐陽家來,繼武便過慶瑞那邊去,歐陽繼武看慶瑞在南京最要好來往最親密的朋友,除了自己而外,就只一個姓方名振藻的。 方振藻不知是哪一省的人,年紀四十來歲,生得凶眉惡眼,滿臉橫肉,一沒有一定的職業,二沒有一定的居處。時常喝得大醉,跑到參將衙裡來,同慶瑞要銀子去做賭本。慶瑞總是殷勤招待,方振藻要多少銀兩,慶瑞便如數拿給他。歐陽繼武見過無數次。慶瑞有一次拿銀子遲了一點兒,方振藻乘著酒興,竟拍桌大罵慶瑞。慶瑞只是笑嘻嘻的陪不是,方振藻還是忿忿不平的拿著銀子去了。 歐陽繼武看了,心裡實在代慶瑞不平,問慶瑞道:「軍門該欠了方君的銀子嗎?」 慶瑞笑道:「你看他是能有銀子借給我的人麼?」 歐陽繼武道:「然則方君憑甚麼屢次向軍門要銀子呢?」 慶瑞搖頭道:「他並不曾向我強要,是我願意送給他用的。」歐陽繼武聽了不明白,接著問道:「方君和軍門是有親麼?」慶瑞說:「不是,是很要好的朋友。」 歐陽繼武心想:慶瑞雖是武職,卻是個文人,並且是世襲的武職,非寒素起家的可比,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呢?因問慶瑞道:「我聽說方君在外面的行為很不免有些失檢的地方,軍門也微有所聞麼?」 慶瑞道:「不知你所謂失檢的地方,是指那一類而言?」 歐陽繼武道:「酗酒行兇,賭博相打,固是方君每日必有的尋常事,好像我還聽得人說:他在這南京城裡,行強霸佔有夫之婦,並將人丈夫打傷的事,已做了好幾次了。一般受他欺淩的人,就因他是軍門要好的朋友,不能奈何他。軍門耳裡也曾聽人說過這些事麼?」 慶瑞點頭歎道:「何嘗沒聽人說過。我就因為他是我要好的朋友,不能將他怎樣。」 歐陽繼武道:「不能勸他改過麼?」 慶瑞道:「他肯聽我勸倒好了。」歐陽繼武不好再往下說,然心裡很不以慶瑞這般對待方振藻為然。疑心慶瑞有甚麼不可告人的陰私,被方振藻抓住了,因此不敢與方振藻反臉! 歐陽繼武一有了這種疑心,對慶瑞也就漸漸的冷淡了;慶瑞到歐陽家三四次,歐陽繼武才肯去回看一次;慶瑞倒一點兒不覺著的樣子! 這日,朱秀才帶著歐陽後成來了。歐陽繼武一聽朱秀才說出來投奔的緣由,也很覺得淒慘,並十分感謝朱秀才護送後成的盛意。當下收拾了兩間近花園的房間,給朱秀才和後成住。 歐陽繼武的子女,年紀都只得三四歲,繼武把後成作自己兒子看待。繼武的夫人,也很賢淑。後成住著,倒比在家適意。繼武見朱秀才這般仗義,甚是欽佩。就留在家中,仍教後成的書。 後成雖則住在這裡比在家適意,然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,想起母親慘死,自己不知要到甚麼時候才能報仇雪恨,不由得又傷心起來。卻又不敢出聲,怕叔父、嬸母聽了難過。總是躲在花園角上一株老梨花樹下,嚶嚶的啜泣。那梨花樹距離歐陽家內室遠,距離慶瑞的書房很近。 慶瑞這夜因在書房裡有事,直到三更時分還不曾安歇。忽聽得花園裡有哭泣的聲音,很吃了驚。連忙走到花園裡細聽,哭聲從短牆那邊梨花樹底下傳來。慶瑞身體矯健,一聳身就到了梨樹旁邊。這時後成只顧拿膀靠著梨樹,頭伏在手膀上抽咽不止,並不知道有人從牆頭上飛過來了! 慶瑞有幾日不曾過歐陽家來,不知後成師徒來投奔的事。一時忽見這麼一個小孩,獨自在這人跡輕易不到的地方傷心痛哭,自不能忍住不問。遂輕輕在後成頭上拍了一下,問道:「你這孩子是那裡來的?在這裡哭些甚麼?」 後成不提防有人來,倒著實嚇了一跳。忙止了哭聲,抬頭一看,借著星月之光,見是一個儀錶魁偉的人,慈眉善目的望著自己,好像很希望自己快些回答他的模樣。 後成看了,覺得詫異。暗想叔叔家裡,並沒有這麼一個人,這人是那裡來的呢?並且他走到我跟前來,怎的一沒聽得門響,二沒聽得腳聲呢?後成心裡既有這種疑慮,便不先回答,反問慶瑞道:「你老人家貴姓?是怎樣進這花園來的?」 慶瑞一聽後成的口音,和歐陽繼武相似,又見出言從容有禮,已料知必是繼武的同鄉或親戚,遂笑答道:「我是隔壁慶家的。(旗人本無族姓,漢人每以其名字之第一字為姓。例如:呼榮祿為榮中堂,呼端方為端撫台。)你是歐陽家甚麼人?有甚麼事受了委屈?儘管向我說出來,我能替你作主。」 慶瑞這替後成作主的話,不過是哄騙後成,想後成說出所受委屈來的。在慶瑞這時心裡,以為小孩便受委屈,也不過是要吃甚麼沒吃著,要穿甚麼沒穿著,或者因頑皮被大人責駡了,一時難過就哭了出來。 而後成是個有根基的小孩,初到歐陽繼武家的這日,就聽得他嬸娘對他說過隔壁是參將衙門,參將慶瑞和他叔叔很要好的話。一聽慶瑞的言語,心裡也料知這人必就是慶參將,遂對慶瑞說道:「你老人家就是慶老伯麼?我叫歐陽後成,才從醴陵到我叔叔這裡來的。」 慶瑞既和歐陽繼武深交,繼武有兄有侄在醴陵居住,是知道的。當下點了點頭道:「不錯,令叔曾對我說過他有個哥子住在醴陵,他侄兒已將十歲了。你甚麼事這時分一個人在這裡哭呢?你叔叔打了你麼?」 後成連忙搖頭道:「叔叔很喜歡我,不會打我。」慶瑞笑道:「然你嬸娘打了你麼?」後成也搖頭道:「嬸娘更不會打我。」 慶瑞道:「你這孩子真奇怪,既是沒人打你,你半夜三更的,獨自躲在這裡哭些甚麼呢?也不怕你叔叔嬸娘聽了不快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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