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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坐木龕智遠入定 打和尚來順受傷(2)


  朱複的父親名繼訓,據說是朱元璋的十六世孫。生小即懷抱大志,到二十歲,文名冠潮州府。只是不肯應試,專喜結納江湖豪俠之士。兩廣素為多盜的省分;綠林中人物,朱繼訓結識的,也很不少。他存心謀複明室,所以生下兒子來,就取名朱複。朱複之下生了一個女兒,便取名朱惡紫。

  朱繼訓的祖遺產業,原來很富,不愁無貲結納人物。朱複年才七歲的時候,朱繼訓親自帶在跟前教讀。那時候朱複生來的體質最弱,枯瘦如柴;朱複的母親,恐怕兒子養不大,時常去一個神廟裡拜求藥簽;丹膏丸散,都照著藥簽,弄給朱複吃。那知越吃越壞!本來不過是體質弱,並沒甚麼病的;每日把求來的神藥一吃,倒吃出許多的痛來了!朱繼訓見兒子病了,才知道是神藥吃病的;於是接醫生來診治。奈潮州地方沒有好醫生,朱繼訓自己又不懂醫道,胡裡胡塗的幾服藥灌下去,已把個朱複灌得奄奄一息了!朱繼訓夫婦都以為自己兒子沒有醫治的希望了,連小棺材和裝殮的衣服,都已備辦好了;只等朱複斷氣!

  忽然來了一個游方的和尚,腰系葫蘆,手托一個紫金缽盂,立在朱家大門口,向朱家的下人,要募化財物。朱家人正都忙著準備辦小少爺的後事,那有工夫去睬募化的和尚呢?那和尚見堂中停著一口小棺材,棺蓋擱在一邊,問朱家的下人道:「你家裡新喪了小人嗎?我最會念倒頭經。你家能夠多募化些財物給我,我可替你家新喪的小人,念一藏倒頭經。」

  朱家的下人罵道:「放屁!人還不曾斷氣,誰要你這禿驢來,念甚麼倒頭經咧!」那和尚笑道:「既是還沒有斷氣,就把這吃人的東西,停在堂上做甚麼呢?你家也不忌諱嗎?」朱家下人也懶得回答,雙手把和尚向外推道:「我家最忌諱的是和尚;不忌諱棺材。你快往別家去罷,不要立在這大門口,礙手礙腳!」那和尚只是嘻嘻的笑,下人推了幾把,也沒推動,氣起來,指著和尚罵道:「你這禿驢!怎這般不識時務!多少好施僧佈道人家你不去,卻來這裡糾纏!」

  和尚一些兒也不生氣的笑道:「行三不如坐一!我是為化緣來的,不曾化著;如何就往別家去?」

  下人恐怕耽擱自己的事,即從身邊摸出幾文錢來,向紫金缽盂裡一擲道:「好好!你走罷!像你這麼討厭的和尚,來世投生還得做和尚!」

  和尚笑道:「只要來世不當嚲手,也就罷了!」

  那時一般人背地裡呼當下人的,都呼為當嚲手的;因下人立在主人跟前,總得把兩手嚲下。

  朱家下人見和尚罵他當嚲手,那氣頭就更大了!舉起拳頭朝著和尚的光頭便打。和尚也不避讓,只口裡說道:「巴不得你打!你只記清數目,好一總和你家主人算帳!」

  下人的拳頭,打在那光頭上,就和觸在鐵樁上一般;才打了三五下,拳頭已痛得打不下去了!縮轉來一看,嚇了一跳!拳頭漸漸的腫起來了,手指放不開來,越腫越大,一眨眼連手臂都腫得拐不過彎了!和尚只涎皮涎臉的望著笑。

  那下人知道不好,連忙改變態度,向和尚陪不是道:「大師傅不要和我當下人的認真!請發慈悲,治我這手罷!」

  和尚搖頭道:「我沒有工夫,我要往好施僧佈道的人家去,不能在這裡,討你的厭了。多謝你這幾文錢!」說完,掉轉身就走。下人的手,痛澈心脾;一時也忍受不住,兩眼也痛得流下淚來。明知是打和尚打痛的,非和尚不能醫治!見和尚搭架子要走,只得忍住氣,上前拉住哀求道:「大師傅不可憐我,我不成了個廢人嗎?我家有老母,有妻子,望我一個人掙衣食!」

  下人才說到這裡,聽得裡面連聲呼來順。下人一面口裡答應:來了!一面拉住和尚不放道:「大師傅不瞧我這手嗎?弄成了這個模樣,如何是好呢?」和尚只是笑。裡面又接連喊起來了。

  來順沒法,只得松了手,左手把右手捧著,愁眉苦臉的跑到裡面去。

  這時朱複已咽氣了。朱繼訓的夫人。只哭得死去活來。朱繼訓也是傷心痛哭,只得叫來順幫著裝殮;叫了兩遍,才叫了進來。朱繼訓淚眼婆娑的,見來順右手的拳頭,腫得比飯碗還大;向前直伸著臂膊,像是握著拳頭,要打人的樣子;左手在下面托著。他不禁吃了一嚇,問道:「怎的把手弄成了這個模樣?」來順不敢隱瞞,將打和尚的事,說了一遍。

  朱繼訓聽了,也自納罕!只是自己心愛的兒子才死,無心和人周旋。若在平日聽得有這麼一個和尚來了;必來不及的出去,與和尚廝見。這時只向來順說道:「這是那和尚有意這麼懲處你的!你還不快去求他診治?他若走了,你這手就廢掉了!」

  來順應了聲是,慌忙轉身跑到門外。一看和尚不知去向了:急得問左右鄰居的人,問了好幾個,才有一個人指前面說道:「那和尚好像是向這條路上走去的。他行走得不快,還追趕得上,也不一定!」來順一抹頭就追。

  身上受了傷的人,行走都痛得厲害:這麼一跑,傷處受了震動,只痛得如油煎火燙!來順咬緊牙關,追過了數十戶人家,只見和尚立在一家酒店門首,和酒店裡的夥計拌嘴;說酒店裡夥計,做生意太不規矩;三文錢的酒,還沒一缽盂,定要店主人化一缽盂酒給他:店主人添了幾杓,只是添不滿一盂。正在說這缽盂太大,來順追到了,朝和尚跪下來,哀求治手。

  和尚哈哈笑道:「我不找你,你到找起我來了!也好:我去和你家主人算帳!你主人若不能依我話,募化給我;我是不能白給你醫治的!」說著,一手托著缽盂就走。來順跟在後面;一會到了朱家門首,和尚直走入廳堂,回頭對來順說道:「快去把你家主人請出來。」來順道:「我家少爺才咽了氣,主人正在傷心痛哭,何能出來陪大師傅呢?我得罪了你老人家,再向你老人家陪罪!」說時,又要叩頭下去。

  和尚連連搖手道:「非得你主人出來不行!誰稀罕你叩頭陪罪!」

  來順的手,實在痛得不能挨忍了!只好哭喪著臉,到裡面向朱繼訓說了和尚的要求。

  朱繼訓雖沒好氣,然自己兒子死了,正在須人做事的時候;把個當差的傷了,不能動作,也很不方便!只得揩幹眼淚,走出廳堂來。一見和尚那種魁梧奇偉的模樣,心裡已估量這和尚,必有些兒來歷,不是尋常的游方和尚可比!即拱了拱手,說道:「下人們沒有知識,開罪了老和尚,我來替他向老和尚陪禮!求饒恕了他,給他把手治好。寒舍今日有事,不能沒人幫做。老和尚發個慈悲罷!」

  和尚打量了朱繼訓兩眼,合掌笑道:「治傷容易!但老僧要向施主化一個大緣,施主應了老僧,即刻就給他治好!」朱繼訓道:「和尚想化我甚麼?只要是我有的,皆可化給和尚。」

  和尚道:「施主沒有的,老僧也不來募化了!老僧要把公子化去,做一個小徒弟。」

  朱繼訓聽了,指著旁邊停的小棺材流淚道:「小兒才咽了氣!若是活著的,就化給和尚做徒弟,也沒甚麼不可!」

  和尚點頭道:「老僧原是知道公子咽了氣,才來向施主募化;不然,也不開口了。」

  朱繼訓覺得很詫異的問道:「和尚把死了的小兒化去,有甚麼用處呢?」

  和尚道:「施主不用問老僧的用處。肯化給老僧,便不會死了!」

  朱繼訓聽了,知道是一個有道行的和尚。連忙施禮說道:「和尚能治的活小兒,准化給和尚做徒弟,聽憑和尚帶去那裡!」

  和尚道:「那話能作數麼?沒有更改麼?」

  朱繼訓道:「大丈夫說話,那有不作數的?那有更改的?不過小兒已咽氣有好一會了,手腳都已僵冷,只怕和尚縱有回天的本領也治不活了!」

  和尚笑道:「公子若不曾咽氣,施主就肯化給老僧了嗎?公子現在那裡?請即領老僧去。」

  朱繼訓見說能將自己已死的兒子治活,歡喜得把來順手上的傷都忘了!急忙引和尚到朱複死的房間裡來。

  不知那和尚是誰?畢竟如何將朱複治活?且待下回再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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