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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坐木龕智遠入定 打和尚來順受傷(1)


  話說向樂山見智遠急得汗珠直流,也嚇得不知是甚麼緣故。仔細向那熱氣蒸騰的池裡一看,原來八百尾金魚,都張開著闊嘴朝天噓氣;水面上蒸騰的氣,就是那八百尾金魚口中噓出來的!智遠手中的米,撒下一把,金魚的嘴便合攏一下。起初噓出來的,每尾口中尚只一線;撒下幾把米之後,略停了一停,一會兒沒將米撒下,那噓出來的氣,就漸漸的粗了!智遠一把一把的抓著米,越撤越急!缽盂裡的米,看看撒完了,智遠翻身複往裡跑。

  解清揚問向樂山道:「大哥知道師傅幹甚麼嗎?」向樂山不及答白,就見池中的蒸氣,越熱越高:霎時間,彤雲密佈,白日無光,將一個小小的花園,迷蒙得如在黑夜!

  頃刻簷端風起,閃電如走金蛇。向樂山忙挽住解清揚的手道:「不好了!快進裡面去罷!就要傾盆的大雨了。」

  解清揚道:「再看看沒要緊!你瞧,師傅不是又端了一缽盂米來了嗎?他老人家還更換了法衣呢?」

  向樂山回頭一看,果見智遠披著大紅袈裟,雙手捧著缽盂,飛也似的向池邊跑來。

  跑到離池邊七八尺遠近,猛然電光一閃,一個巨霆跟著劈下來。那巨霆的聲音,就像靠緊耳門劈下似的!向樂山、解清揚二人,同時被那巨霆,震得昏撲在池邊,沒了知覺!

  在昏迷中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刻,向樂山首先清醒轉來。張眼一看,只見在嶽麓書院遇的那個道人,笑容可掬的正立在旁邊。心中不由得一喜!被雷震昏了的人,不比害過病的,一清醒便和平時一樣。身體上本不感受何等痛苦,加以心中歡喜,一蹶劣就爬了起來。隨即雙膝跪下,朝道人叩拜。口稱:「師傅呀!可把弟子想死了!」道人連忙挽扶起來,笑道:「你五臟都受了些震損,不用多禮,且坐下來再說話!」

  向樂山起來看房中的陳設,認得出是智遠和尚平日打坐的禪房,自己躺著的,就在禪床上。解清揚還躺在禪床那頭,面色蒼白,兩眼半開半合,黑眼珠全藏在眼胞裡,露出來盡是白眼;上顎的牙齒,緊咬著下嘴唇;嘴層也和臉色一般蒼白。形像竟是個已經死去的人,非常可怕!再看天氣晴明,並無風雨;只是天色已將近黃昏了。自己心裡明明記著,是被一個大霹靂,和解清揚同時震倒在金魚池旁邊;也不知道這位師傅,何時把我二人救進這房裡來了?平日智遠師傅在這房裡的時間很多;這時怎的倒不見他了呢?

  向樂山心裡這麼疑惑,正想開口問道人。只見道人一面指著禪床,教他自己坐下;一面俯著身子,仔細端詳解清揚的臉。向樂山看瞭解清揚這種脾氣,只道已經死了,不覺慘然問道:「怎麼弟子醒了這麼一會,解賢弟還躺著不能動呢?」

  道人點頭道:「快要醒了!」向樂山也跟著仔細定睛看解清揚的臉。沒一會,就見兩個眼珠兒,在眼胞內微微的轉動了;漸轉漸快,忽然睜開了;和熟睡剛醒的人一樣,兩眼似覺有些畏懼陽光。向樂山忍不住,湊近前喊道:「賢弟醒了麼?」解清揚這才明白了,一翻身抱住向樂山的頸道:「嚇煞我了!」

  向樂山忙安慰他道:「不用害怕!有師傅在這裡。」解清揚放開手,向四面張看道:「師傅呢?」說著,就坐了起來。

  道人笑道:「你想見你師傅麼?等歇我就引你去見!」才說著,即聽得隔壁房中,一聲磬響。道人對解清揚笑道:「此時可引你去見你師傅了!」

  解清揚道:「我師傅在那裡?他老人家平日不是常在這房裡的嗎?」道人也不回答,一手拉著向樂山,一手拉著解清揚,走進一個院落。

  這院落旁邊一個小殿原是供著一尊彌勒佛像,靠著彌勒佛,有一個大木龕;龕上安著兩片格門。格門從來開著,裡面並無神像,龕前也沒香案。解清揚平日常來這小殿上玩耍,小孩兒家,也沒注意:怎的這麼大的一個神龕,卻沒有神像?這時被道人拉到這殿上,只見一個少年和尚,低頭跪在那大木龕前面,口中念經一般的,只管念誦,聽不出念誦的甚麼。再看木龕裡面,自己師傅盤膝端坐在內,雙手拈著一串念珠,與平日一樣的慈祥眉目。木龕的格門上,懸著一塊粉牌;牌上寫著一個大「閑」字。

  解清揚見了這模樣,以為自己師傅圓寂了!他天性生來篤厚;智遠和尚又本來待他甚好。

  那時不由得兩淚直流!也向地下一跪。正要哭出聲來。智遠已開口呼著解清揚的乳名清官,說道:「你不須煩惱!我因自己的工夫。須及時努力,所以不能兼顧你們的工夫。你從今後,只當我已圓寂了!這位清虛道友,才是你和向居士的真師傅。你們好生侍奉他,他自有安身立命的道,傳授給你的!他的道,高出我十倍!你要學道:第一當用慧力,斬斷情絲;那有學道的人,現出你此時這般嘴臉的?」

  「在三年以內,你隨時可到這裡來見我;只看我這龕門上的粉牌。像此時寫著『閑』字,你心中有話,儘管向我陳說:若見牌上寫著『觀』字。那便是我入定的時刻,你不得擾我!我念你年紀太輕,天性甚厚,恐你一時的道念不堅,慧力不足;為念我分心,不能沉潛學道,特為你多此一條相見之路,你知道了麼?」

  解清揚聽得自己師傅。尚能說話,心裡就高興了。連忙應道:「弟子知道了!」智遠道:「既知道了還不拜師,更待何時?」解清揚這才爬起來,向清虛道人拜了四拜。智遠在龕中,也向清虛道人合掌道:「此兒骨秀神清,仗著道兄道力,將來成就,必不可量!老衲今日敢以私情重累道兄了!」

  清虛道人稽首答道:「同本度人之旨,師兄只自努力,後會有期!貧道就此告別了。」隨即引解清揚、向樂山二人走出殿外,回頭看那少年和尚,還跪在那裡,口中又接著念誦。甚是納悶:不知道少年和尚是誰?念誦的是甚麼?

  他回到禪房裡,正忍不住要拿這話問清虛道人。解清揚已呼著師傅。問道:「弟子心地胡塗,實在不明白怎麼金魚池裡,無端會冒出氣來?又怎麼在晴天白日裡,忽然會劈下那麼大的雷來?師傅更為甚麼,會跑到那龕子裡面,坐著不動?你老人家可以說個明白,給弟子聽麼?」

  清虛道人點頭笑道:「自有給你明白的時候。不過此時說給你聽,你也不能理會!總之,智遠師傅的功行,快要圓滿了;所以八百羅漢,先期白日飛升。你今後能潛心向道,則此中因果,不難澈悟;不是於今向你口說的事!」

  向樂山在旁問道:「那跪在殿上念誦的少年和尚是誰?口裡念誦的是甚麼?師傅可能說明給弟子聽麼?」

  清虛道人聽了,忽然正色說道:「不可說,不可說!」正說到這裡,後面腳步響,向樂山掉頭一看,那跪在殿上的少年和尚,走了進去;又朝著道人跪下叩頭,口裡說出來的話,向樂山聽了也不懂得。

  只見道人將他扶起,說道:「三教同源,本毋須拘泥行跡!不過你的大事既了,返俗盡可聽你自便!」道人說時,指著向樂山、解清揚二人,對那和尚道:「這是你兩個師弟。你們此時都見見,免得日後相見,誤作途人!」隨說了二人姓名。即對二人說道:「這是你們的師兄,姓朱,單名一個複字。他是生長在廣東潮州的人,只說得來潮州話;南幾省的語言雖聽得懂,只不能多說。」三人互見了禮,都面對面的望著,不通言語。

  向樂山見朱複的年齡,不過二十五六:生得高顴深目,隆准寬額,滿臉英雄之氣,帶著儒雅,使人一望就能知道必是一個善文能武的少年英傑。心想:有這般雍容華貴的氣概,決不是寒素人家的子弟;卻為何少年就出家當了和尚呢?心裡十分願意和他要好,就因言語不通,僅能於神氣之間,表示很願親交的好意。

  古語說得好:惟英雄能識英雄!向樂山既表示願親交的好意:朱複也覺得向樂山是個非常的人物,當下也竭力的表示出好意來。所以後來清虛道人門下三十五小俠中,只他二人做的事業最多,造詣最深;只因二人情感既好,出處不離。這就是:「二人同心,其利斷金」的道理。

  然這是後話,後集書中,自然一一的交代。於今且趁這個當兒,將朱複的歷史,表明一番;方好接敘爭趙家坪的正文。智遠和尚的來歷,也就因此可使看官們明白幾成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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