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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回 奇病症求治遇良醫 惡挑夫欺人遭毒手(6)


  魏庭蘭搖頭道:「我覺得這回的事,倒是隱瞞不得!老師知道,絕不至責備師妹,並且有師母在旁看見打架的情形,不是師妹仗著有一身武藝,無端去尋著人打架。今日倘若師妹沒學會點穴的功夫,還了得嗎?據我推測老師,只有後悔不應該不把救人的手法傳授完全,以致活生生的把人點傷點死,無法挽救的,一定絕不遲疑的把救人手法傳給師妹。」當時辟非的母親在旁邊聽了說道:「魏大哥這話有道理,將來讓我對你爸爸說,包管你爸爸心甘情願的傳授給你。」黃辟非也以為然。

  一夜已過,次日絕早有船到了,黃辟非等便上了輪船,那些挑夫傷後是何情形,也無人去打聽。到上海才三日,黃石屏就回來了。黃辟非照例很歡喜的上前請過安問道:「爸爸不是說,至少也得耽擱十多天,才能回上海的嗎?怎麼今日就回來呢?若早知道只遲三天,我們何不等爸爸同走。」黃石屏放下臉來,只當沒聽得,連踩也不睬。三姨太太裝好了大煙,躺下去便吸。

  黃辟非看了這神情,她平日是最為黃石屏夫婦所鍾愛的,從來不曾受過這般冷酷難堪的嘴臉,只急得一顆心上下亂跳,險些兒從喉嚨裡直跳出來。暗自想道:「九江打架的事,爸爸剛到家來,母親還不曾說起,斷不會知道,假若是走九江經過的時候,聽得人說吧。九江是一個大碼頭,每天來往的人成千累萬,當時誰也不知道我的姓名,安知便是我打的?爸爸若是為這事生氣,應該先向我問明白再罵我;多半是為田土糾葛的事,心裡嘔氣,懶得說話,不與我相干。用不著我站在這裡,自己嚇自己,嚇得心跳的難過。」想罷自以為不錯,折轉身待向房外走去;剛走近房門口,黃石屏猛喝了一聲站住!這一聲站住不打緊,把個黃辟非驚得魂都掉了!回頭呆呆的立著,他生平不曾受過這種委屈的,不由得兩行眼淚,和種豆一般的灌下來。

  黃石屏本來異常氣忿,將平日痛愛女兒的心思,完全拋棄了。及看著自己女兒驚得這般可憐的神氣,心裡又覺得不忍了。倒抽了一口氣問道:「你自己知道你還是一個閨女麼?我平時教訓你的言語,難道一句也忘了嗎?如何敢公然在九江碼頭上,和一班挑夫動手打來?你當時也想到你自己的身分,和我姓黃的家聲麼?我時常說不願意你學武藝,為的就是明知道學了些武藝的人,一心想尋人試試手段。若是男孩子倒也罷了;一個女孩兒家,竟會在眾目昭彰的碼頭上,和男子漢打架,不用旁人批評,就憑你自己說,成個什麼體統?」

  黃辟非的母親忍不住在旁邊道:「我當時也同在碼頭上看見,這番打架的事,實在不能怪辟非有心想尋人試手段,如果你那時在跟前,看著那些挑夫兇暴欺人的舉動,任憑你脾氣如何好,也不能不惱恨。辟非還是耐著性子,不和他們計較。無奈有一個身材最高大,長著滿臉橫肉的挑夫,大膽伸手把辟非的胳膊擒住,辟非的胳膊只動了一動,那東西自己站不牢跌倒了,其餘的就硬誣辟非打了人,不由分說的圍攏來打辟非;魏大哥嚇出一身汗,我兩條腿都嚇軟了,若不是辟非還手上來得,怕不被他們打死了嗎?」

  黃石屏聽了冷笑道:「這些話虧你說得出口!你平日不知道管教女兒,不知羞恥,不顧體面。居然動手打傷幾十個男子,不怪自己女兒兇暴,倒說人家兇暴?你不會武藝,庭蘭也不會武藝,何以沒有人把你的胳膊和庭蘭的胳膊擒住,偏要擒她這會武替的胳膊?九江碼頭上,來的千千,去的萬萬,從來沒聽人說挑夫打了客人的事。我們回南康的時候,不是走九江經過的嗎?我們何以沒遇著那擒胳膊的挑夫?人必自侮,然後人侮之。你們當時在碼頭上打架的情形,我一點也不知道,挑夫不過向你們多討幾個力錢,你們若照數給了他,何至於鬧出這麼大的亂子?

  「辟非,你只知道四塊錢搬到全安棧太貴了,你可知道你的身分,不僅值四塊錢麼?你黃家的家聲,不僅值四塊錢麼?你以為九江是野地方,沒有國法的麼?你這種一知半解的功夫,倘若失手打死了人,你能逃的了不償命嗎?你爸爸媽媽平時那般痛愛你,你就肯為四塊錢的小事,拚著把性命不要,使你爸爸媽媽傷心一輩子嗎?」

  黃辟非聽到這裡,想起打架時危險的情形,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,幾步跑到黃石屏跟前,雙膝跪下,將頭伏在黃石屏腿上說道:「爸爸不要生氣了,我不該一時胡塗,忘了爸爸的教訓,鬧出這種亂子來,使爸爸著急嘔氣。我於今後悔也來不及了,以後我絕不敢再出外胡鬧了。」邊說邊傷心痛哭。辟非母親看了這情形,心裡說不出難過,也忍不住掩面而哭。

  她母女這麼一哭,登時把黃石屏的心哭軟了,差一點兒也跟著掉下淚來,伸手將黃辟非拉起說道:「只要你知道後悔,以後永遠不再這麼胡鬧,也就罷了。不要哭,聽我說罷!你知道我原說至少兩星期回上海,何以今日就回了的緣故麼?就為你這一知半解的功夫,把那些挑夫打壞了,又不能給他們治好,使我不能不趕去施救。我先聽得人傳說,有一個小姑娘,在九江打翻了二三十個挑夫,我便疑心是你這不聽話的孩子鬧的亂子,一時想打聽詳情,卻又打聽不出。過不了半日,那些受傷的挑夫,有好幾個發生了危險的現象,那挑夫頭目陳天南到處調查,居然被他查出你是我的女兒。我尚在南康家裡,陳天南遂趕到南康,當面述了打架前後的情形,求我到九江診治。此時我假使不在南康,再多耽延幾日,這亂子還不知要鬧多大?

  「你可知道你下手毫無分寸,有七個人被你點著了死穴,睡在床上不言不語,只要一過了七晝夜,便有神仙來救,也沒有辦法。你想想,他們雖是當挑夫的人,性命是一樣的緊要,國家法律,殺人者死,傷人者抵罪;對於被殺被傷的人,是不問富貴貧賤的。不能因他們是挑夫,被人打死了,便不拿辦兇手。那陳天南與碼頭上的地保,連稟帖都寫好了,如果我不到九江去,或是不能把受傷的治好,只怕不出三五天之外,你已被捕下獄了。

  「你屢次要學點穴,我不肯傳授給你,你還不願意。你媽還說,有本領不傳授給自己的女兒,世間還有何人可以傳得?我當時對你們說:『點穴的功夫難學,且學了不獨全無用處,若學的人脾氣不好,就和拿一枝實彈手槍,送給瘋子一樣,不知要撞出多少禍來!』你母女不相信,說一個閨女,終日足不出戶,到那裡去撞禍?於今畢竟撞出大禍來,總應該相信我的話了。」

  辟非母親說道:「那日打過架以後,陳天南到全安棧對辟非磕頭,他知道是點正了穴道,求辟非去救,你平日若將救法傳給辟非了,當日就去救了,豈不省了許多的事?你也免得著急嘔氣,就為你不願教,辟非每次問你,你總是擺出不高興的面孔來,所以鬧出這麼大的亂子,我看你還是把救法一股腦兒傳給辟非罷。」黃辟非不待黃石屏回答,即搖著雙手說道:「罷了罷了!我願當天發餐,從此無論在什麼時期,我絕不和人打架,更不去點人家的穴道,救法不知道沒有關係;爸爸原不願教,我此刻也不願學了。」

  黃石屏笑了一笑說道:「你此刻不願意學,我倒願意教了。你說願當天發誓,以後不和人打架點穴,這話我相信你是誠心說出來的;不過你若不會武藝,不會點穴,便能在無論什麼時期可以做到;以我的年紀和經驗閱歷,尚且有時不免和人動手,你何能說得這般乾淨?救人的方法學會了,倒比學會了點人的方法好,不必是由你點傷的才可救,別人點傷的,或是因跌因撞傷的,也一般的可用這方法救治。」黃辟非心裡何嘗不願學,因恐自己父親在盛怒之下,聽了母親的話更生氣,所以是這般表示;見自己父親說出願教的話來,真是喜出望外!從此黃石屏便把救治的方法,傳給黃辟非。

  一日黃辟非有個女同學,姓張名同璧的,到診所來會黃辟非,這張同璧也是江西人,年紀比黃辟非大四五歲,因同在崇實女學校讀書,彼此交情異常親密。黃辟非不曾在學校畢業,黃石屏因嫌學校裡習慣不好,只讀了兩個學期,就不許再去了。張同璧在崇實畢業後,已嫁了一個姓屈的丈夫;既出了嫁,對於以前的同學便不大往來,已有兩三年不到黃辟非家來了。黃辟非只知道張同璧嫁了一個極精明能幹,又極有學問的丈夫,兩口子的愛情最好。姓屈的在上海某大學畢過業,已到日本留學去了。張同璧生了一個男孩子,人生的境遇,算是十分美滿。

  這日黃辟非見張同璧忽然來會,久不見面的要好同學來了,自很高興,連忙請到自己臥室裡坐談;只是一見張同璧滿面淚痕,一種憂傷憔悴的樣子,完全表現於外,不由得吃了一驚!忙問有什麼事著急?張同璧還沒開口,就用雙手掩面抽咽起來,勉強忍耐住才說道:「我不得了,我特來求妹妹想法子救我的命。我的丈夫被上海縣衙門的偵探,當做革命黨拿去了,十有九沒有活命,妹妹看我怎生得了?」說到這裡,忍耐不住又抽咽起來。

  要知她丈夫如何被捕?黃辟非如何援救?且俟第七十六回再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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