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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回 奇病症求治遇良醫 惡挑夫欺人遭毒手(5)


  黃辟非性情雖本來是很溫和的,但生長在富厚之家,平日又是父母極鍾愛的,家中當差的和老媽子,惟恐逢迎伺候不周到,生平何嘗受過人家的惡聲厲色,這些挑夫的兇惡言語,她如何忍受得了,只氣得她提起兩件行李,大踏步向擋住的挑夫銜去。那長著一臉橫肉的挑夫,伸手想來奪行李,急忙之間,卻碰在黃辟非臂膊上,挑夫的手也快,趁勢就扭住黃辟非的衣袖。這一來,把個黃辟非氣得真個柳眉倒豎,杏眼圓睜,就手中皮箱舉起來,迎著扭衣袖的挑夫橫掃過去;那挑夫做夢也想不到有這一下,被掃得倒退了幾步,還立腳不住,仰面朝天倒在地下。

  旁邊的挑夫看了,雖則吃了一驚,只是都是些腦筋極簡單的粗人,還不認定是黃辟非身有絕技,以為是那挑夫偶然不曾站穩,便有兩個自信勇敢的沖上來罵道:「咦咦!你這小丫頭還動手打人嗎?」一路罵一路分左右來搶行李。黃辟非的母親嚇得喊:「打不得!」

  黃辟非料知今日不給點兒厲害他們看,是不能脫身的。回身把兩件行李放在魏庭蘭面前道:「大哥瞧著這行李罷,我非收拾這些比強盜還兇惡的東西不可。」說罷折回身軀,那兩個挑夫已逼近身邊來了,公然各舉拳頭對黃辟非劈頭劈臉的打下。黃辟非略向旁邊一閃,只用兩個指頭在左邊這個脈腕上一點,這個舉起來的拳頭,登時掉將下來;連這條臂膀都和斷了的一樣,只痛得張開大口直喊哎呀。

  右邊這個因來勢太猛,收煞不住,已沖到黃辟非面前。這挑夫平日也時常練習拳腳功夫,最喜使拳鋒肩鋒,他的頭鋒能在土牆上撞下一大塊土來,這時乘勢將身躺往下一挫,一頭鋒朝著黃辟非的胸膛撞來。這種打法,在外功拳中都是極蠢笨可笑的,如何能在練內功的黃辟非面前使出來呢?黃辟非不願意用手打在這醃臢的腦袋上,一起腳尖,正踢著他面門,兩顆門牙被踢得掉下來了,只痛得這挑夫雙手掩著嘴,回頭叫同夥的大家來圍攻黃辟非。

  這三個挑夫受了重創,其餘的才知道這女子不是好欺負的,然而這一班平日兇橫慣了的挑夫,怎肯就此屈服不打了呢?仗著人多勢大,會些武藝的也不少,知道一個一個的上來,是打不過黃辟非的;於今各人挺手中扁擔,發聲吼,一擁上前,圍住黃辟非如雨點一般的打下;把黃辟非的母親和魏庭蘭嚇得呆了,立著渾身發抖,連話也說不出了。

  黃辟非正恨平時沒有使用武藝的機會,這時心裡倒是又忿怒又歡喜。常言初生之犢不畏虎,她那裡將這班挑夫看在眼裡。當下不慌不忙的將身軀往下一蹲,便只見一團黑球,在眾挑夫叢中,閃過來晃過去,沾著的不是頓時倒地,便被拋擲落在一二丈以外。一時打得黃辟非興起,隨手奪過一條扁擔,對準打來的扁擔,一劈一撥;頃刻之間,只見數十條扁擔,被撥得滿天飛舞,結果沒有一個不受傷的挑夫。這些挑夫卻不中用,在未動手以前,一個個橫眉睜眼,兇暴的了不得;經黃辟非打過之後,都嚇得銷聲匿跡,沒有一個敢再露面了。

  碼頭上所剩的全是看熱鬧的人,這些閒人未嘗不代黃辟非抱不平,但是多畏懼挑夫的兇焰,無人肯出頭說話;此時見挑夫全被打跑了,這才有仗義的過來,自願替黃辟非魏庭蘭將行李搬運到全安棧去。黃辟非正在躊躇,不料打架的情形,雖經過的時間不久,然因事情太奇特了,消息傳播得異常迅速。眨眼之間,便有人送信到全安棧,說有這般三個客人,要投全安棧歇宿,現在與挑夫打起來了。全安棧聽了這消息,連忙打發接江的,帶了兩個茶房,奔到碼頭上來,準備阻止挑夫的圍打,等他們跑到碼頭的時候,架已打完了,接江的遂拿出招牌紙給黃辟非,並述明來迎接的緣故。黃辟非謝了那幾個仗義的閒人,跟著接江的行走。魏庭蘭嚇了一身大汗,黃辟非母親的兩腳都嚇軟了。

  到全安棧後不到一刻鐘,就有九江著名的青幫首領洪錫山,親自來拜訪黃辟非,稱辟非為女俠客。黃辟非是一個好人家的閨秀,平時足不出戶,從來沒有和面生男子說過話,何況是接見江湖上的人物呢。當即教茶房回說,因打架過於疲乏,到客棧就休息了,委實不能接見。洪錫山以為是實話,留了張名片請安,便自去了。

  接著又有一個名叫陳天南的,自稱是碼頭上的挑夫頭目,今日因事出門去了,不在碼頭上,以致鬧出大亂子來;他一則前來謝罪,二則還有事要當面請求。茶房見洪錫山尚不曾見著,料知通報也無用,即將洪錫山求見,及回答的話說了。陳天南不依道:「洪錫山來不見,安知我來也不見呢?洪錫山是無事前來拜訪,我是有要緊的事,非見黃小姐的面不可,無論如何,請你進去說說罷。」陳天南說話的嗓音高大,和茶房說的話,黃辟非在房中聽得明白,即叫魏庭蘭出來,問有什麼要緊的事。

  魏庭蘭見陳天南是碼頭挑夫的頭目,恐怕是有意來圖報復的,有些害怕不敢出去。黃辟非知道他膽量最小,便說道:「大哥儘管放心去見這人,我料他們此後不僅不敢向我們無禮,無論對誰也斷不敢再和今日一般欺負人了。這人既說有要緊的事,所以不能不請大哥去會會他。」魏庭蘭也自覺膽量太小,只好硬著頭皮出來。見了陳天南問道:「你定要見黃小姐,有什麼要緊的事?」

  陳天南就魏庭蘭身上打量了兩眼反問道:「先生尊姓,和黃小姐是一道來的麼?」魏庭蘭點頭道:「我姓魏,黃小姐是我的師妹,她此刻因疲乏了,已經休息,你有什麼事對我說罷。」陳天南笑道:「我知道黃小姐絕不至疲乏得便已休息,我的事非面求黃小姐不可,隨便對誰說也不中用。」魏庭蘭道:「那麼你就明天來罷,此時確已休息。」陳天南道:「若是可以等到明天來,也不能算是要緊的事了,今晚我非求見不可,並且越快越好。」

  黃辟非已在房中聽得清楚,忍不住走出問道:「你這人定要見我,究竟是為什麼?」陳天南又驚又喜的神氣搶上前說道:「黃小姐,我陳天南在這裡陪罪了。」說時雙膝著地,跪下去就拜,搗蒜也似的不計數,磕了好幾個頭,起來垂手立著說道:「我陳天南雖是一個粗人,不曾讀書,也會不了多少武藝;只是生成一個高傲不肯服人的性子,生平除了父母師傅而外,沒有向人磕過頭。這回對黃小姐磕頭,一為陪罪,一為誠心欽佩黃小姐的武藝。我充當挑夫頭目,平日不能管教挑夫,以致他們乘我不在碼頭照料的時候,向黃小姐無狀,這是我對不起黃小姐;我於今還得求黃小姐大量包涵,饒恕了我那些無知識的弟兄罷。」邊說邊連連作揖。

  黃辟非道:「是你那些挑夫,先動手打我,我被逼得沒有法子,不能不回手把他們打開,此刻事情已經過去了,還教我如何饒恕他們?」陳天南陪著笑臉說道:「黃小姐的武藝太好,我那些弟兄們,此刻還在各人家裡,有睡在床上打滾,直喊哎喲的;有倒在床上一言不發,全身如炭火一般發熱的;還有渾身都腫得如得了黃腫病的。我雖不懂得什麼武藝,但是看了這些情形,知道是黃小姐下手點了他們的穴道,像他們這般對黃小姐無狀,受苦是自取的,是應該的。不過我來求黃小姐可憐他們都是些沒有知識的苦人,一家妻室兒女,全仗他們搬行李運貨物,賺幾文錢換飯吃,一天不能上碼頭,妻室兒女便得挨一天餓,千萬求黃小姐大發慈悲,給他們治好。」

  黃辟非聽了沉吟一會兒說道:「我一時失手打傷了他們,容或是有的,卻不曾點他們的穴道,你回去教他們耐心等待一夜,倘能從此各人存心痛改前非,或者不待天明就好了。若以後仍欺負孤單旅客,恐怕還有性命之憂呢。你回去對他們這般說罷!」陳天南見黃辟非說話嚴正非常,不敢再多說,連應了幾個是,退出去了。

  魏庭蘭回房問黃辟非道:「師妹既不曾點他們的穴道,何以有全身發熱,睡倒不言不語,及渾身腫得如害黃腫病的情形呢?」黃辟非笑道:「二三十個那般蠻牛也似的大漢,圍住我一個人打,我若不用重手把他們一下一個打翻,只怕打到此刻,還在碼頭上被他們圍住呢。」魏庭蘭道:「師妹點了他們的穴,不替他們治,他們自然能好嗎?」黃辟非道:「這卻難說,他們就因此送了性命,也是沒法的事,他們這般兇暴,二三十個男子,用扁擔竹杠圍住一個女子打,被打死了還算冤枉嗎?」魏庭蘭道:「可惡自是可惡,不過我的意思,也和剛才陳天南所說的一樣,他們的妻室兒女可憐。」

  黃辟非道:「我何嘗不明白這道理。」說時伸著脖子向門外窗外望了一望,低聲對魏庭蘭說道:「我爸爸原是極不願意將這點穴的方法,傳授給我的,但我自己把銅人圖看得極熟,並偷看了爸爸抄本書上的手法,因看了有不明白的,拿著去問爸爸,爸爸這才肯教一點兒給我;不過點人的手法我學了,救人的手法,還不曾學好。爸爸再三說學了這東西無用,我一問他,他就皺著眉頭,現出不情願的樣子;後來我弄得不敢問了,所以至今我還是只能把人點傷,不能把已傷的人治好。這回的事,不要給爸爸知道才好,知道了不僅罵我,一定還得後悔不應該傳授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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