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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法師書論序贊


  東晉末,遠法師在廬山,與桓玄書論往復,具在《弘明集》。暇日披尋,慨然見遠公心事於千載之上,乃撰次而序之曰:

  嗚呼!晉室淩遲,凶渠煽虐,擁重兵而脅孤主,藐然視天下無人。顧獨嚴憚遠公,屹如元戎重鎮,沙汰僧徒則曰:「廬山道德所居,不在搜簡之例。」沙門盡敬,詰難八座,始而遺書諮決,未敢輒行。既而首出偽詔,盡寢前議。其為禮於遠公也,至矣。公前後抗辭,一無鯁避,訶其勸罷道則曰:「迷而不返,將非波旬。」試嬈之言酬其間,抗禮則曰:「南北不雜,恐有異類相涉之象。」危言激詞,耿耿如秋霜烈日,玄終莫敢誰何?公羊子曰:「孔文正色而立於朝,則人莫敢過。」而致難於其君者,其遠法師之謂乎?作《沙門不敬王者論》五篇,序曰:

  咸康初,車騎將軍庾冰詳議沙門盡禮,至元興中,太尉桓公亦同此義,論末書雲:「晉元興三年,歲次閼逢,于時天子蒙塵,人百其憂。凡吾同志,僉懷贅旒之歎,故因逑斯論雲。」元興三年,桓玄之永始二年也。逾年之間,奄有晉祚。尋陽降處,比跡陳留。乃大書特書曰:「天子蒙塵,人百其憂。」唱義軍之先聲,望乘輿之反正,何其義之壯、詞之直也。書太尉桓公,表晉官,削偽號也。書晉元興三年,黜永始並黜太亨也。此一字書法也。孟子曰:「孔子成《春秋》,而亂臣賊子懼。」千秋而下,習樓煩之《春秋》,有不骨寒而魄褫者,鮮矣。吾惜夫後之作僧史者,徒知執諍抗禮為撐柱法門盛事,而其深心弘願整皇綱,扶人極者,未有聞焉,斯可謂痛哭者也。論始於明報應,終於形滅神不滅者何也?古今之亂臣賊子、肆無忌憚者必先有無君父之心,而後動於惡。其敢於無君父者何也?以其無報應也。其所以無報應者何也?以形滅而神滅也。神滅則無報應矣,是故神滅之論,古今亂臣賊子護身之符印,而無父無君釁鼓之毒藥也。玄子問遣撥應其篡弑之根芽乎?遠公之答區明罪福,其伐炙之株穴乎?凶德不改,罪德貫盈,於是乎奮筆作論,以形滅神不滅者終篇,用以著凶逆之萌條,影響之報以正告于萬世。

  嗚呼!公之心亦良苦矣哉!今年壬寅,餘年八十有一,實元興三年甲辰後之千二百五十九年也。回環展讀,涕泗橫流,謹再拜而作贊詞曰:

  吾聞遠公講《喪服》于雷次宗,授《詩》義于周續之,考夷斯論,筆削在茲。誅僭逆以大義,彰報應於微詞。蓋經來以後,竺墳魯誥典要,咸總萃於斯,吾將祀諸瞽宗,奉為儒林之大師,不亦宜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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