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錢謙益 > 錢謙益文集7 | 上頁 下頁 |
與楊明府論編審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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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下以指日朝天之身,為五年編審之計,討伏匿,摘發奸蠹,窮日分夜,舌敝唇幹,為百姓均繇役,為地方計長久,此仁人君子之用心也。惟是法立弊生,役多田少。欺匿日煩,爬搔無術。台下日不暇給,尚苦其紛紛;而道路嘖有煩言,不勝其洶洶。伏而思之,其大端有三:客田之濫免不可問,則不得不取盈于額田,富戶之花詭不可問,則不得不歸併於窮戶;桀黠之上下其手不可問,則不得不責成于區書。此三者,台下與通邑之所同患也。 竊以為此番編役,宜首清客戶。當浦城徐簡吾撫台限田之時,邑中別無客戶。東倉一孝廉入贅,其婦翁借婿名立戶。楊忠烈公編審此戶之役,反重於他戶,於是借戶者屏息矣。客戶之多,不知何年始?其多而濫免也,又不知從何政始?此今日第一弊端也,可不鋤而去之乎?或曰:「新參茂苑相公,亦占戶常熟,避茂苑不敢問,則客戶俱不可問也。」此其言甚陋。茂苑生平清節,海內著聞。客戶之立,必不與知。況爰立之後,與宮坊冷局,事體不同。今方平章軍國,以天下為己任,安肯以絕不相干之客戶,妨礙一邑之役法乎?一旦毅然改正,茂苑聞之,不惟無後言也,必將大喜。借茂苑作榜樣,則其他客戶,便可一筆勾除。一舉而可以清寄莊之弊,蘇窮民之困,又可以成執政之清名,而逢其所喜,何憚而不為?客戶之濫極矣,有他省之鄉紳,物故已久,而占籍隔省者,有江北之鄉紳,江海懸絕,而占籍江南者。其尤可笑者,則錢司廳名選之戶也。司廳初舉順天,以同宗刺來謁。問之,則曰:「祖上傳聞,記憶是常熟人耳。」後遂欲領坊銀於常熟,當事者不可而止,未聞有寸田尺土在嘗熟也。非宗認宗,無譜通譜,此近來流俗惡套,今不知何人借其戶以避役?是又以司廳為市也。如曰以原籍之故,則寒家原自浙東遷來,何不立戶於浙?如曰以同宗之故,則寒宗有儀賓在江右,何不立戶于南新?此事理之萬萬不通者也。諸如此類,非但當厘正點役,更須重加罰治,以為欺隱之戒者也。其或事出有因,法可假借者,如錢職方大鶴,本常熟人也,而於長洲登第,則當核長洲之曾免與否,而不當但以原籍為辭。蔣邑宰介如,本無錫人也,而於常熟發科,則當核無錫之曾免與否,而不當但以本庠為解。循本責實,徹底打算,免不任受德,不免亦不任受怨,何憂客戶之不可問哉!花詭之弊,不可窮詰。假如千畝之田,一旦化為百戶,世有千畝而百人為買主者乎?百畝之田,一旦化為十戶,世有百畝而十人為買主者乎?此可一案籍而了然者也。又有不花而花,不詭而詭者,於官戶民戶之外,多設款額者是也。又或有不當優而優者,于本分應免之外,加倍優饒。有不當免而免者,于鄉紳科貢之外,另立名目。此等弊竇不除,情面不去,但於窮戶窮民,行一切歸併之法,恐紛紛者卒未有定,而洶洶者亦終未有已也。為台下計,與其獨裁之,不若公議之也。與其拮据料理於一堂,不若疏通商榷於一邑也。今將通縣優免數目,本邑鄉紳舉貢等項若干,客戶若干,別戶若干,據現造冊籍,先送闔邑縉紳公議。或免或否,各各公同註定,一則為通邑清役,一則為父母分怨,料縉紳必不辭也。次則送本學師長,集諸生公議。諸生公為桑梓,私為門戶,苟有所見,必竭誠相對,不敢誣且隱也。又次則行首告之法。或投匭,或面陳,許其直言情弊,核實施行。則言者摩厲爭進,而其可采者必十得五六。雖桀黠之上下其手者,亦將形見而計窮也。拚此數日功夫,花詭可清,冒濫可核。差不患多,田不患少,榜額一出,便如金科玉條,不可移易。雖曰五年編審,造福于地方者,不啻百年千年,在台下更加之意而已矣。 或曰:「如是而役猶不足,則奈何?」曰:繇役者,一邑之公事也,非縣父母一人之事也。在縣父母,當與縉紳公議;在縉紳,當與縣父母分憂。吾輩之受國恩多矣,視力役小民,便多吃虧一分,亦複何妨?役果不足,則於見在優免額中,量出幾何,或領差,或貼役。不佞當努力以為士紳倡首,孝廉子衿之賢者,自當聞風響應。庶幾往役者不困,而民力可漸瘳乎!往時官戶,概不當差。官田漸多,民田漸少。徐浦城為松江司理,慨然有限田平役之志,及開府吳中,奏請舉行,楊忠烈力贊其事。迄今吳民不至盡為捐瘠,二公之力也。未及三十年,而吾邑之役法蠹弊至此。波靡魚爛,誰執其咎?伏惟老父母,推浦城之成法,踵忠烈之芳規,廣詢獨斷,為虞民造無窮之福。不肖雖老且賤,猶能從閭史之後,執簡而書之。狂瞽之言,不識忌諱。伏惟裁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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