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錢謙益 > 錢謙益文集7 | 上頁 下頁 |
輸丁議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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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有流賊之警,本道公祖,諄諄以出丁出貲,捍禦桑梓,勸諭鄉紳,俾為士民倡率。凡兩閱月,逡巡未有應者。近日賊勢未解,警報日至。縣父母奉道檄催督,遽有開寫輸丁姓名,造冊報道之說。不肖駭曰:「神矣哉!」何其具也?已而聞諸道路,則曰:「所謂輸丁者,輸其所自有之丁也。」一紳有家僮若干人,具名開報,有事率以守城,不費一錢,不待晷刻而丁已具矣。 不肖沉吟竊歎,不解所謂久之,乃冒昧獻議曰:家丁之說,與排門夫不同。排門夫專為城守而說也。城守之日,民之少壯者登陴,老弱婦女,更番接應。舉邑之人,編入行間,所謂排門夫也。若家丁,必其人勇敢便利,嫻習武藝,緩則用以教練守望,急則用以乘城出戰者也。今以家僮具數充報。此輩富饒者危帽輕衫,如游閑公子;貧窮者鶉衣草食,如卑田乞兒。一旦有事,何所用之?此為欺上臺乎?抑自欺乎?將誤地方乎?抑自誤乎?鄉紳平日,自視過尊,視其家人過驕,以為編作家丁,排門造冊,為地方不惜痛自屈損,一至於此。不知有事城守,雖鄉紳與齊民無異。家僮上城,何煩主人輸助?正德中齊、劉之變,楊文襄居京口,韎注登城,與編氓共事,又何有于鄉紳之童僕,而斤斤以開報為能事乎?縣傳道檄曰:「輸丁自守。」自守之雲,本道公祖欲鄉紳各自為身家妻子墳墓之計,勸而激之之詞也,非果欲其自守也。譬如一城有事,某雉堞墮矣,某紳能自率其丁以某堞完乎?某家門殘矣,某紳能自占其丁以其家免乎?此萬萬不通之說也。道檄所謂自守者,正古人家自為戰,人自為守之義,而非謂其各率家丁以自守也。不肖伏思之,與其募家丁,不如募鄉兵;與其私募家丁,不如公募鄉兵。流賊非生而為流賊也。拳勇無藉,饑寒不逞之徒,睥睨怨望,乘間而起者,平時之奸民,即突發之流賊也。今籍記某鄉某保拳勇之人若干,拔其尤者,取的當保結,募而收之。此輩一為我用,則其黨與回心矣。有事則各募其徒党以為爪牙,募百人可以得千人。此一便也。江海之間,嘯風跋浪,窺伺內地者多矣。我招募鄉兵,朝夕訓練,彼將以我為有備,望風屏跡。且可以絕勾引之途,防竊發之盜。此二便也。異鄉之人,小小營販,寓籍於此者,不驅則奸宄叢雜,驅之則流冗可憐。宜各就其行戶,編為一甲。擇其久著此土,人共識認者,責以保結。即抽其輕便驍捷者,署為丁壯。此輩喜於得食,便於見留。即於保甲之中,行寓兵之法。此三便也。 兵既募矣,餉將安出?曰:道檄原以輸丁為言,輸之為言,輸而歸之於官也。輸餉,即所以輸丁也。鄉紳為身家妻子墳墓之計,各發本心,捐貲省費,黽勉蠲助,則富監富民,必從風而響應矣。有不率者,所司以三尺繩之,何辭之與有?巢縣之破也,吾郡沈生,重傷困斃,伏積屍三日,寇退而後出,親見縣令,勸富家出粟募守,皆慳不肯應。城破之後,駢首就僇,哭聲震天,悔不從縣令之言。此殷監之不遠者。吾邑富庶,百倍於巢,願為綢繆桑土之思,無忍焦頭爛額之議。此不肖所不忍深言者也。或者以為募兵未用,恐其難輯,已用,懼其難散。不知既募之後,有束伍之法,有訓練之方,雖千萬人可以進退如意,而況區區數百人乎?為此說者,不識時務,不知方略,借老成隱憂之語,以為藏慳飾吝之地,置之不足道可也。若夫鄉兵之利,更僕未可悉言。本道公祖所稱李茂明、梅長公保吉保麻之事,不肖深知之,故敢以為桑梓勸。崇禎八年三月朔日,虞鄉老民錢謙益謹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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