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瑞光寺興造記


  余十五六時,從吾先君之吳門,則主瑞光寺僧藍園遠公。迄今三十餘年,先君停舟解裝與遠公逄迎笑言之狀,顯顯然在心目間,每過寺門,輒泫然回車,不忍入也。遠公居寺之後禪院,每令一小沙彌導余遊廢寺,殿堂蕭然,塔下榛蕪,不辨甃墄,廊廡漏穿,敗甓朽木,與像設相撐柱,有聲拉拉然。相與顧視促步以反。餘每思之,如宿昔之噩夢,尚為心悸。又思此寺久已頹圮,不知今日又何如也?

  崇禎辛未,友人張異度以複寺來告曰:「寺僧竺瑽實主之。」已而璠過餘曰:「公知我乎?即遠公院中小沙彌也。公於此寺有宿緣,幸為我記之。」

  嗟乎!璠為小沙彌導余游寺時,其長與案上下耳。今乃能夙夜經營,還寺舊觀,其所成就不苟如此。餘稍長於璠,束髮登朝,值兵興多壘之日,浮湛罪廢,一無以自效,其視璠為可愧也。雖然,璠之主斯寺,二十年所矣。二十年之中,相之拜者幾人?將之遣者幾人?督撫大吏易置者幾人?當其築堤推轂,富貴烜赫,視夫祝發壞服、麻鞋露肘之徒,不啻一毫毛,然其卒能無愧之者幾人也?蓋嘗論之,浮屠之為其塔廟,猶士大夫之謀人軍師國邑也。浮屠以其塔廟為己,而不以其塔廟為己之塔廟。以其塔廟為己,故捍護之不啻頭目,而庀治之不惜腦髓;不以其塔廟為己之塔廟,故一錢之入,不私其囊篋,畢世之計,不及其子孫。二者士大夫所遠不及也,斯所以愧與?報應因果之說,儒者所不道。然吾觀富貴烜赫者,未幾而囊金櫝帛,棄擲道路,遺胔腐骨,狼籍烏鳶,視浮屠之四眾瞻仰,粥魚齋鼓,安隱高閑者,所得孰多?

  嗚呼!士大夫之于浮屠,不獨思愧也,豈亦可以知懼矣乎?以璠之賢,能勞身捐軀以為其塔廟,其有取于餘言也,豈徒欲以誇大其能事邪?予故推廣其意,以告于世之君子。而予既無用於世,粥魚齋鼓之間,他日將從璠而老,姑書是以志餘之愧焉。寺建于吳赤烏,其興廢載在郡志。璠之興造,經始于萬曆某年,天啟甲子造七佛閣於佛殿之北,崇禎己巳修天寧塔,凡若干級,募飯僧田若干畝。寒灰奇公自楚來駐錫,而昆山王在公孟夙以宰官入道,皆助璠唱緣,克有終始。

  崇禎壬申五月,常熟錢某為之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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