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錢謙益 > 錢謙益文集3 | 上頁 下頁
歸文休七十序


  余與嘉定李長蘅遊,因以交長蘅之友新安程孟陽、昆山歸文休。三人者,皆強學好古,能詩文善畫,跌宕世俗,擺落榮利。其與餘交,久而彌篤,蓋所謂素交者也。崇禎十六年,文休年七十,以除夜為縣弧之旦。其子繼登、莊,將具椒盤歲酒,遍召親知,歡飲上壽,而請餘為宴序。

  文休為太僕熙甫先生之塚孫,風流儒雅,稱其家兒。墨兵筆陣,可以橫埽千人。而屢不得志於有司。作為歌詩,淡蕩頓挫,倚弦度曲,曼聲長歌。歌罷酒闌,意不自聊,則放筆為風枝雪筿,以伸寫其激揚結褷槎椏突兀之致。簞瓢屢空,凝塵蔽榻,其自守泊如也。晚而諸子皆有俊才,能世其家學,則相與發太僕之文章,端拜雒誦,求其所以不愧于古人者。以餘之固陋,謂其知以瓣香事太僕,遣其子就而問焉。於是太僕之流風遺書,粲然於斯世矣。餘讀《太僕集》,中有壽其鄉老儒張子之文,蓋為其諸弟子作者。其言以為往至京師,見有衣玉帶,乘白馬,黃金絡馬,前後呵擁者,儼然子之先生,為之歎息。今其人不知安在?吾又安能舍子之先生而羨彼為哉?當文休為諸生祭酒,聲光籍甚,吳中輇材少年,有欲希望其咳吐而不可得者。無何而其人登上第,操化權,為钜公國老矣;無何而東山再起,為天子之師臣,稱伊、周,頌功德者,遍朝野矣。當此之時,文休之自視於斯人何如?又無何而冰山頹,台宿坼,襆被就道,鋃鐺急征,指厓州之圖為登仙,望盤水之賜為加禮。當此之時,斯人之自視于文休,又何如也?

  稱壽之日,與親知引滿劇談,追思太僕之雲,不能舍子之先生而羨彼者,能不為之停觴一笑乎?且吾所與遊三人者,長蘅絕哭宿草,孟陽歸老故鄉,獨余與文休相去百里,落落如晨星之配月。余衰遲屏廢,與文休共一老書生耳。天下方多故。相與抱遺經,養殘生,優遊于荒江寂寞之濱。歲時多暇,扁舟過從,契闊談宴,賦詩道故。此亦吾党之美譚,人世之善事也。吾所以為文休壽者,如是而已。若夫生辰為壽之詞,太僕所謂橫目二足之徒皆可為者,二子學古之道,固將吐而棄之,而餘豈以是為文休誦之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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