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族孫遵王詩序


  伏暑向闌新桐初引族孫遵王侍陸丈孟鳧過余,水亭啜茗,出其所著《懷園小集》求是正焉。余之不托於斯久矣,何以長子?

  竊常論今人之詩所以不如古人者,以謂韓退之之評子厚,有「勇於為人,不自貴重」之語,庶幾足以蔽之。何也?今之名能詩者,庀材惟恐其不博;取境惟恐其不變;引聲度律,惟恐其不諧美;駢枝鬥葉,惟恐其不妙麗。詩人之能事,可謂盡矣。而詩道顧愈遠者,以其詩皆為人所作,剽耳傭目、追嗜逐好。標新領異之思,側出於內;嘩世炫俗之習,交攻於外。摛詞拈韻,每怵人之我先;累牘連章,猶慮己之或後。雖其申寫繁會,鋪陳綺雅,而其中之所存者,固已薄而不美,索然而無餘味矣。此所謂勇於為人者也。生生不息者,靈心也,過用之則耗。新新不窮者,景物也,多取之則陳。能詩之士所謂節縮者,川岳之英靈。所灊惜者,天地之章光。非以為能事,故自貴重,雖欲菲薄而不可得也。鐘記室論《十九首》驚心動魄,一字千金。「人生天地間,忽如遠行客。」才兩言耳,三百篇、楚詞都無此義。莊生藏壑波匿觀河世出,世間法一往攝盡。用此例觀記室之論,斯為巨眼。阮公之《詠懷》、陶令之《飲酒》,彼豈知千載之下,更有何人?而皇皇索解乎唐人之詩,或數篇而見古,或只韻而孤起,不惟自貴重也,兼以貴他人之詩。不自貴則詩之胎性賤,不自重則詩之骨氣輕,不交相貴重,則胥天下以浮華相誘說。偽體相覆,蓋風氣浸淫,而江河不可以複挽,故至於不自貴重,而為人之流弊極矣。

  遵王生長綺紈,好學汲古,逾於後門寒素。其為詩,別裁真偽,區明風雅,有志于古學者也。比來益知持擇,不多作,不苟作,介介自好,戛戛乎其難之也。得我說而存之。其為進,孰禦焉。吾老矣,庶有虞於子乎?孟鳧曰:「善哉!不獨為遵王告也,宜書之以示世之君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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