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汲古閣毛氏新刻《十七史》序


  崇禎庚辰之歲,毛氏重鐫《十三經》,餘為其序。越十有七年,歲在丙申,《十七史》告成,子晉複請餘序。客有問于餘曰:「汲古之刻,先經而後史,何也?」餘曰:「經猶權也,史則衡之有輕重也。經猶度也,史則尺之有長短也。古者六經之學,專門名家,各守師說。聖賢之微言大義,綱舉目張,肌劈理解,權衡尺度,鑿鑿乎指定於胸中,然後出而從事于史。三才之高下,百世之往復,分齊其輕重長短,取裁于吾之權度。累黍杪忽,罄無不宜,而後可以明體適用,為通天、地、人之大儒。有人曰:『我知輕重,我明長短,問之以權度,茫如也。』此無目而諍日,不通經而學史之過也。有人曰:『我知權,我知度。問之以輕重長短,亦茫如也。』此執龠而為日,不通史而執經之過也。經不通史,史不通經,誤用其偏忄替蒐瑣之學術,足以殺天下,是以古人慎之。經經緯史,州次部居,如農有畔,如布有幅,此治世之菽粟,亦救世之藥石也。」客曰:「編年、紀傳,史家兩行。今何獨取乎記傳?」曰:「左氏之書,先經始事,後經終義。經也,非史也。司馬氏以命世之才、曠代之識,高視千載,創立《史記》,本紀、年表,祖《春秋》之凡例。六書、世家、列傳,變國史之條目。班氏父子因之,用炎漢一代之彝典整齊其文,而後史家之體要,炳如日星。考祖禰于史局,聖作明述,二氏其庶矣乎!竊謂有事于史者,以紀傳踵班、馬,則順祀也。其軌彝以《春秋》躋左、孔,則逆祀也。其名汰學者于涑水,新安奉為丹書,獨反唇於河汾之元經,則目睫之論也。今自《太史公書》迄於五代,次第排纘,比諸冊府,羽陵藏室,師春汲郡之遺文,則姑舍焉。金匱石室,代有掌故。汗青頭白,知所適從。後有君子,可以定百世之史法也。」客曰:「鉤玄舉要,自宋以來,亦多家矣。何取乎全史也?」曰:「史者,天地之淵府,運數之勾股,君臣之元龜,內外之疆索,道理之窟宅,智掞之伏藏,人才之藪澤,文章之苑圃。以神州函夏為棋局,史為其譜。以興亡治亂藥病,史其為方。善讀史者,如匠石之落材,如海師之探寶,其可以磔肘而量,畫地而取乎?東萊之詳節,瑣而不要;毗陵之左編,博而不詳。自是以下無譏焉。代各一史,史各一局。橫豎以羅之,參伍以考之。如登高台以臨雲物,如上巢車以撫戰塵。於是乎,耳目發皇,心胸開拓,頑者使矜,弱者使勇,陋者使通,愚者使慧,寡者使博,需者使決,乂者使沈,然後乃知夫割剝全史、方隅自命者,未有不望崖而返、向若而歎者也。善奕者,取全域;善讀者,取全書。此古人讀史之法,亦古今之學範也。」客曰:「史自東漢以降,靡矣,不擇而取之者,何也?」曰:「太史公之才,秦漢以來,一人而已矣。世所傳百家評林,上下五百年,才人文士,鉤索字句,不能仿佛其形似。今遽欲伸紙奮筆,儼然抗行,因以蹂踐曄、壽諸人,謂不足供其跡,此所謂非愚則誣也。漢晉邈矣,詳縟則宋,剪裁則南北,典要則五代,繩尺隱括,猶可以追配古人。舍是而遠引焉,如誇父之逐日,不至而立槁焉。斯已矣,太史公稱君子,必曰好學深思。世有好學深思之君子,必不敢易視太史公之史,以為可學;必不敢薄視太史公以後之史,而以為不足學。三折肱知為良醫,有能易心遜志,不以餘言為慎者,或亦憐其為折肱之醫,而喟然三歎也。」

  客憮然避席曰:「如夫子之言,是役也,功于史學偉矣。毛子有事經史,在崇禎時,正乙夜細旃稽古右文之日。崇山示夢,龍光金書,大橫占兆之初,神者告之矣。成均之典冊,劫灰已燃;鴻都之石經,珠囊重理。聖有謨訓,文不在茲。東壁圖書,光昱昱射南斗,此非其祥乎?」餘曰:「唯唯。」遂並序問答之辭,書之簡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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