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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師高陽公奏議序


  嗚呼!天之愛國家,可謂至矣!其治也,必為之生佐命之人;其亂也,必為之生致命之人;而其久治而孽亂,方盛而兆衰也,必為之生保大定傾之人。天之生斯人以救世也,猶人之儲藥以救病也。有是病,必畜是藥以對治之。以故疾病時有,而人之性命有所恃以無恐。然而天之生斯人也,有才必竟其用,有用必盡其才。其或才有所未盡,而用有所未竟也,又若為之登頓簸弄,用以中國家之緩急,而顯豪傑之能事。其愛惜人才而務欲全之也,無以異于其愛國家也。嗚呼!我國家中葉全盛,乃有奴酋之難,不可謂非孽亂兆衰之會。而保大定傾之人,若故少師高陽公者,豈非天之所篤生也與?

  蓋奴自撫順發難,勢如旋風熛火,不可向邇。廣甯陷,振武潰,寧前焚,舉四海之大,九廟之重,岌岌乎寄命於堵牆。公于斯時,以文學侍從之臣,自請當邊關廟社之寄。以謂保關外乃可以保關內,保關內乃可以保畿內。首辟八裡鋪畫地築城之議,而關門之規摹大定。經營四載,辟地四百餘裡。奴棄廣寧,退守河東。此公之功在初鎮者也。己巳之役,五日而赴闕,一夕而出鎮,挽遼帥遼兵於狂走驚痸之時,決幾呼吸,轡勒在手,關門耆定,京師解嚴。遵、永四城,次第收復,以報天子。此公之功在再鎮者也。公前後出鎮方略,具在奏議中。使公之言得行于初鎮之日,則全遼可複,何有于寧、錦?使公之言得行於再鎮之日,則河西可辟,何止於四城?晉陽之讒梗於前,中山之謗間於後。奴之游魂尚在,而我之國恥未雪,此天為之也。然自公再鎮之後,奴雖一再入,卒不敢窺左足於關門,而神京晏然,安於覆盂。譬之治室家者焉,牆垣繕完,閈閎堅厚,扃甗內設,嚴更外儆,雖有穿窬偷兒,昏夜竊發,而主人固高眠燕寢,無犬吠之警矣。天實生公,為國家料理東事,東事定而公之能事畢矣。夫然後假手羯奴,畀公以完節。於是乎成仁取義之局始全,而忠臣志士敵愾除凶之氣志,益憤盈而不可解。人徒知天之生公所以制奴,而豈知天之死公乃所以殄奴也與?公奏議凡若干卷,南司馬范公請於公而刻之。刻甫竣,而殉難之訃至矣。以謙益白首門生,俾為其序。公受知熹宗皇帝,臨軒授鉞,以謂漢則孔明,唐惟裴度。今天子平臺召見,日暮秉燭,親以東事付公。而朝右之權奸,封疆之懦吏,旁掣而交柅之。公不獲孤立行意,複祖宗之舊疆,以報二聖,故其奏對之文,讓功任罪,憂讒畏佞,茹荼銜堇,邑鬱孤憤者居多。人皆以公之死奴為難事,而不知公之在邊,心口交枳,進退惟穀,譬如炎帝之嘗草,一日而百死,其難其苦,殆不啻一死而已也。今天子赫然震怒,誓滅奴以朝食。使公之書得進於廣廈細旃,備乙夜之覽,其必將愾然太息,憐公之志,而盡用其,言於身後。後之君子,論其世而考其行事,然後知公之才果有所未盡,其用亦果有所未竟,而天之所以生公與其愛我國家者,信非偶然也。若余也,衰遲退廢,老而不死,進無所與于國恤,而退無以效于師門,撫公之遺文,忍痛而書其後,掩卷慟哭,不自意其強顏,猶居此世而已矣!

  崇禎己卯九月十七日辛未,門生錢謙益謹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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