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葛端調編次諸家文集序


  昆山葛鼎,字端調,讀書纘言,篤好古學,自唐、宋八家而外,取其文集之傑出者,選擇論次,人各一編,都為若干卷。繆以余為與於斯文者也,請為其序。

  余聞古之學者,九經以為經,三史以為緯。降而游於藝,則秦、漢以下,迄于唐、宋諸家,其規矩繩墨也。九經三史之學,專門名家,窮老盡氣,苟能通其條貫,窮其指要,則亦代不數人矣。敬之如神明,尊之如師保,寶之如天球大訓,猶懼有隕越。僭而加評騭焉,其誰敢?三史以降,皆九經之別子耳孫也。規之矩之,猶恐軼其方員;繩之墨之,猶恐偭其平直。妄而肆論議焉,其誰敢?評騭之滋多也,論議之繁興也,自近代始也。而尤莫甚于越之孫氏,楚之鐘氏。孫之評《書》也,于《大禹謨》則譏其漸排矣;其評《詩》也,于《車攻》則譏其選徒囂囂,背于有聞無聲矣。尼父之刪述,彼將操金椎以縠之。又何怪乎孟堅之史、昭明之《選》,詆訶如蒙僮而揮斥如徒隸乎?鐘之評《左傳》也,它不具論,以克段一傳言之,公入而賦,薑出而賦,句也,大隧之中凡四言,其所賦之詩也。鐘誤以大隧之中為句斷,而以融融泄泄兩句為敘事之語,遂抹之曰:俗筆。句讀之不析,文理之不通,而儼然丹黃甲乙,衡加于經傳,不已傎乎?是之謂非聖無法,是之謂侮聖人之言。而世方奉為金科玉條,遞相師述。學術日頗,而人心日壞,其禍有不可勝言者,是可視為細故乎?端調之為是編也,美而無譏,論而不議,猶有古之學者好學深思之遺意,餘深有取焉。故舉其所感歎于俗學者以告之,並以為世之君子告焉。夫孫氏、鐘氏之學,方鼓舞一世,餘愚且賤,老而失學,欲孤行其言以易之,多見其不知量,敢於犯是不韙也。雖然,端調我之自出,其編摩論次,與諸昆弟共之,皆我甥也。餘之告端調者,亦猶夫老生腐儒,挾《兔園》之冊,坐於左右塾之間,竊以語其鄉人子弟而已。世之君子,得吾言而存之,九經三史之學,未墜於地,吾猶有望焉。其不然者,以是為狂瞽之罪言,又將鉗我於言,則亦聽之而已矣。嗚呼!不直則道不見,餘豈好辯哉?餘不得已也。

  崇禎九年正月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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