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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八十八 制科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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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萬曆三十八年廷試策一道 臣對: 臣聞帝王之治天下也,必有畫一天下之大法,而後上下之紀綱肅;必有貫徹天下之真心,而後上下之命脈通。何謂大法?名實相稽,威德相禦,下不得有煩囂之國是,而上不至有壅遏之國成。此宇內之大同也,不可以假借者也。何謂真心?堂階一德,宮府一體,上不以積疑為攬權,而下不以積威為奉職。此君心之真同也,不可以假襲者也。有法以運用其心,則人主之心源,曉然分佈於宇宙。言之上宣也,如吾喉舌,令之下流也,如吾臂指,而天下帖服於風行草偃之化。有心以宰製其法,則天下之治理,井然受象於君心。言之有是非也。君心不受其兩岐,令之有通塞也,君心不開其旁竇,而人主坐制其繩聯絲制之機。古之帝王,不綜核而言路自清,不振勵而廟謨自定。以君心之真同,成宇內之大同。君之惠澤流,而臣之悃誠達。濃仁厚化,蔚為太和,其道端不外此。藉令法不求其大同,則言有異指,令有異門,人主置天下於有同有異之域,而天下不得同。藉令心不求其真同,則君與相異心,君相與天下異向,人主先置其心於互同互異之域,而天下且不得不異。是故天下之治者,天下同也。天下之所以治者,君心同而天下無弗同也。欽惟我皇帝陛下,負不世出之資,天德獨純於乾健;具大有為之略,景運方撫于日中。應門深拱,而天災譴告,小心時凜於握冰;玉幾遙臨,而朝事紛紜,獨斷常洞於觀火。憫直北之大祲,則仁先四民,不惜留稅以賑畿輔;怒滇南之失律,則威行萬里,行將傳首以慰昆明。春秋鼎盛,氛孽削平,千載一治也。老成在位,宵小屏跡,又千載一時也。猗與盛哉!以此登三鹹五,流唐漂虞,可計日待矣。乃猶不自滿假,進臣等而策之於廷。上嘉皇虞三代之盛,言底績,令從風。而以挽近之混殽廢閣者,穆然引咎責躬,願與二三元老,共襄同德一心之治。 臣草茅賤士,新從遠方來,望日就雲,夢寐不敢忘,其敢無說而處於此?臣竊惟天下有大防二,議論與詔令是也。議論之播騰也在下,而所以司其氣機,決其關竅者,則屬之於上。故有形在下而下不得衡操者,議論也。詔令之傳宣也在上,而所以導其血脈,應其條理者,則屬之於下。故有權在上而上不得臆逞者,詔令也。議論之先,有神焉以主之,忽而澄清,忽而橫潰,其故不可以口耳揣也。故古之畏言者,必取喻於防川。川之決也,乘於一隙,而奔于莫禦,則主議論者重。詔令之表,有幾焉以制之,不脛而馳,無端而遏,其故不可以耳目求也。故古之重令者,必取象於渙汗。汗之渙也,出之則順,而反之則逆,則制詔令者重。詔令無關於議論也,而議論之一起一伏,有因詔令而息,亦有因詔令而滋者。詔令為端,而議論為之委也。議論無關於詔令也,而詔令之一純一駁,有得而為議論坊,亦有失而為議論叢者,議論為矢而詔令為之的也。斯二者省則俱省,煩則俱煩,行則俱行,格則俱格。在上在下,皆若有使之然者,而莫知其所以然。蓋自古以來固然矣。以唐、虞極治之會,七政齊,庶尹諧,六府修,三事治。當此之時,言不聽於無稽,治必期乎從欲。何惑乎群言?何憂乎梗令哉?而讒說殄行,至震驚于朕師;苗民逆命,猶待化於干羽。蓋議論之難清,而詔令之易格如此。又況漢、唐以來,類多雜伯雜夷之治,雖綜核可以息群言,削牘可以驚萬里,亦惡足以為今日獻哉? 洪惟我太祖高皇帝,崛起田間,廓清宇宙。其於政務之幾微,民情之委悉,與夫人材國運之盛衰隆汙,莫不蚤見而灼計之。朝廷之上,有職掌,無議論;有議論,無是非。每一詔下,薄海內外,為之心戰而股栗。蓋郟鄏之鼎,蔔年者既二百餘。而高皇帝神武式憑,猶一日也。肆我皇上,又以篤生之聖,嗣服承休,主勢尊,國勢強,東征西討,威靈赫然,八襲九重,神明旁燭。固宜垂裳端拱之化,遠繼唐、虞,近符高廟矣。而人心浮薄,國論紛呶,議論未必屏息,詔令未必奉行,誠有如聖制所慮者。臣嘗觀今日之議論矣,懷顧忌則事事類於寒蟬,瞰機關則人人托於鳴鳳。彼蜀我雒,朝繇暮蹠。皂囊白簡,盡如捉風,何議論之為也?臣嘗觀今日之詔令矣,宮禁未必行之於部院,部院未必行之於郡邑,溫綸讓德于夏雨,嚴旨遜威於秋霜。連章累詔,盡如掛壁,何詔令之為也? 臣以為以寡言省議論,議論之似省而實煩者此也。如欲省之,莫若先使議論之。明彼所攻擊者為事也,必剖白其事之根株;彼所党伐者為人也,必嚴核其人之儔黨。彼為引繩批根之言以劫眾而行其私,吾以公論裁之,彼為函端匿跡之言以疑上而傾其敵,吾以明斷決之,有疏必答,有覆必行。下有部院大臣之職掌,而上有聖明之批發,何嫌何怨,何仇何黨,議論之途明,而議論之曹破矣。臣以為以空言行詔令,詔令之似行而實格者此也。如欲行之,莫若先使詔令之信。守令之貪殘,當先厲苞苴之禁,而貪風可懲;封疆之破壞,當先正失事之誅,而邊臣可警。逢掖之囂陵無已也,台省之尋戈曠林者,無乃導其先路?文章之怪誕日甚也,章奏之射覆窶數者,無乃樹之前茅?嚴為章程,勤為批發。令前必無不明不昧之言,而令後必無可貸可輕之罰。何蓋何藏,何趨何避,詔令之源約而詔令之流順矣。 臣竊以為清言路、正國體,莫先於此,而又非其本也。聖制不雲乎,君臣同心,治化乃成。求治之本,一言蔽之矣。臣姑無遠引先朝盛事,如左劉右戴,從容夜分,為千秋美譚者。即皇上禦極初,亦嘗以優崇召對,倚毗重臣,而其人亦能以強力把持天下。蓋六事疏中所稱省議論重詔令者,一時綱舉目張,班班可考。則君臣同心之效,可見如此矣。自茲以後,諸庸輔之紹述者,但用其餘威緒謀,搏擊言路,牢籠私人,而未聞稍為社稷計。諸臣之伎倆才品,與夫傾危委靡之狀,皆積為皇上所窺。於是視群臣太輕,視天下事太易,用舍舉錯,務為一切不可測以勝之,而天下事幾不可為。臣以為宜亟自今日返之矣。平臺暖閣,晝日延見,無徒以中旨慰留也。訓儲蔔相,旦夕舉行,無徒以留中羈系也。惟辟作福,惟辟作威,臣以慶賞刑威歸之主上,而臣作股肱耳目,汝翼汝為,汝聽汝明。上又以其股肱耳目共之於臣下,君心下濟,而臣心上行,議論自省,詔令自行,豈事更張治具乎哉! 臣嘗伏讀大誥,首君臣同遊。曰歷代君臣,同德一心,立綱陳紀,昭示天下,為民造福。大哉王言!真所謂以君心之真同,成天下之大同,綦隆盛治,度越千古,而我皇上所宜羹牆祖述者乎?抑臣又有獻焉。臣嘗誦唐陸贄之言曰:「人主智出萬物,有輕待人臣之心;思周萬機,有獨馭區宇之意。謀吞眾略,有過慎之防;明照群情,有先事之察。」此數言者,英主哲辟,多受其病,而皇上固萬無是也。然以臣愚管窺,今之綱紀未肅,命脈未通,天下未盡大同者,則以皇上聰明神斷,無時不用,而未必盡用之任人行政吃緊當用之處耳。贄之言儻亦非無當乎?書稱堯德,則曰稽於眾,舍己從人。數舜之功,則曰明四目,達四聰。序禹、湯之所繇興,則曰禹拜昌言,用人惟己。故能無我者始能同人。而獨智自賢之主,雖欲同德一心,其道無繇也。伏惟我皇上,虛心以諮訪耆碩,大心以茹納臣工,不用明而人仰之如日月,不用威而人畏之如雷霆。天地交而歲功成,上下交而理道立,此可還至而立有效者也。不然,今天下亦多故矣,所恃者惟上下同心,庶可無棟撓軸折之禍。而皇上又以獨智絕之,患豈止於議論煩、詔令格而已哉!臣不識忌諱,幹冒宸威,不勝戰慄隕越之至。 臣謹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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