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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岩戴翁七十壽序


  人之情皆有樂與不樂,二者因所適而異;又有不然者,則系乎其人。其人能自適,即其樂恒然;雖有所不樂,不能易也。「蟋蟀在堂,歲聿其暮。今我不樂,日月其除。無已太康,職思其居。好樂無荒,良士瞿瞿。」唐之俗,其人安于不樂,故欲其樂,終不可得也。「東門之枌,宛丘之栩,子仲之子,婆娑其下。」陳之俗,其人安于樂,故欲其不樂,終不可得也。夫以憂深思遠,儉而有禮,為有堯之風。視幽公之荒淫棄業,亟會歌舞,固不可同日而語。然世之君子,姑舍此而論,吾人生世誠無幾,獨戚戚不自聊,乃非所以順性命之情。故雖唐之儉,君子譏焉。

  古有莊周之徒,常思自放於天壤之間以為達。彼誠有見,謂當世之事,一切皆中吾之心,吾以有為應之,雖百年之內,足以有所成,則吾亦可以少自苦,而庶幾所至有涯而不辭也。今以人之身涉於無涯之中,極一世之心力,終不能有所覬。則亦何苦役役舍吾之可樂以易彼哉?且天地日月,風雲山水,四時花鳥,稻粱醴膳,宮室筦簟,父子昆弟,夫婦朋友,人之生有此耳。能自樂者,其人之生,常以百歲能當乎人之數百歲。以其於天地獨見其高厚,日月獨見其昭朗,風雲山水獨見其變態,四時花鳥獨見其靚麗,稻粱醴膳獨知其味,宮室筦簟獨知其安,父子昆弟、夫婦朋友獨知其有情。彼不樂者,百年之內,惛惛罔罔,而又何知哉?

  余少時有志于古豪傑之士,常欲黽勉以立一世之功;既老不遇時,始益悟人世之倏忽。即年少得志,躐取卿相之位,至於今日,亦不必能以有所立卓然如古之人者,其摧敗必且為世之所指議,予亦何羨哉?予鄉碧岩戴翁,少而知樂;至老,飲酒虞戲如一日。余意翁之觀天地日月、風雲山水、四時花鳥、稻粱醴膳、宮室筦簟、父子昆弟、夫婦朋友,必有異乎人者也。於是翁年七十。縣中諸進士,與其子與政同事者,皆往從翁飲酒甚樂。請予文序之。噫!諸君子從翁一日樂也,然且有當世之憂;安能以餘言為然;姑為之序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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