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缶鳴集序3


  言之精者謂之文,詩又文之最精者。何以知其然耶?二氣為之橐鑰,而鼓之以風霆,然後天之聲出焉;眾竅為之呼吸,而蕩之以江河,然後地之聲出焉;受形於兩間而靈於物,厖然氣至,渾然天成,發宣鴻鬱,然後人之聲出焉。凡人有聲斯有言,有言斯有文。文至於詩,包括品匯,陶冶化工,根乎性情之真,達於音響之妙,宮商間作,金石並鳴,由是而聲之用極矣。世皆知以詩而觀詩,或未知以文而觀詩,因謂詩特文章之末技,庸詎知聲成文謂之音,而詩之中文已具焉。韓退之之言曰:「李杜文章在,光焰萬丈長。」斯言也,其善論詩者已。然非天機悟入,識見超詣,亦何足以語此哉!

  渤海高君季迪,疏爽雋邁,警敏絕人,無書不讀,而尤邃于群史。與余友二十年,余知季迪之能言也久,然未嘗不以其詩而得之也。始季迪之為詩,不務同流俗,直欲趨漢、魏以還及唐諸家作者之林。每一篇出,見者傳誦,名隱隱起諸公間。及游四方,不懈益勤,刮磨漱滌,日新月異,薦紳諸老鹹自以為不及。季迪之於詩誠精矣,然其意則自謂古風人之辭不如是也。三百篇之傳,豈皆出於一人之手?或著其一二,皆可以遺之後來,尚奚以多為哉!吾非欲成一家言,亦性焉,而嗜之之篤,殆與人之耽悅世好者同一肆志留情,而其樂蓋未能以此而易彼也。聞者以為然。當其一室燕坐,圖書左右離列,拂拭塵埃幾案間,冥默靚思,神與趣融,景與心會,魚龍出沒巨海中,殆難以測度。或花間月下,引觴獨酌,酒酣氣豪,放歌作楚調,已而吟思俊發,湧若源泉,捷如風雨,頃刻數百言,落筆弗能休。故季迪之詩,緣情隨事,因物賦形,橫縱百出,開合變化,而不拘拘乎一體之長。其體制雅醇,則冠冕委蛇,佩玉而長裾也;其思致清遠,則秋空素鶴,回翔欲下,而輕雲霽月之連娟也。至其文采縟麗,如春花翹英,蜀錦新濯;其才氣俊逸,如泰華秋隼之孤騫,昆侖八駿追風躡電而馳也。季迪之於詩,可謂能盡其心焉爾。

  季迪之詩甚多,有《吹台集》、《缶鳴集》、《鳳台集》,凡為詩幾二千首,皆當世之儒先君子序其端。今年冬,予訪之吳淞江上。季迪出其詩示予,蓋取舊所集諸詩益加刪改,匯粹為一,總題曰《缶鳴集》。自古樂府歌行而下,至五七言諸體,得詩九百餘篇,皆其精選。富矣哉!亦可謂不易矣。然是編也,特以今年庚戌冬而止。後有作,當別自為集。季迪不以餘不肖,屬餘序之,庸敢敘諸編端以俟。

  季迪家姑蘇,嘗應召修《元史》,教西學弟子員,入翰林,為編修,擢戶部侍郎,賜歸鄉里雲。

  洪武三年十二月既望,史官吳郡謝徽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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