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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卷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(3)


  原來蕭芹是白蓮教的頭兒,向來出入虜地,慣以燒香惑眾,哄騙虜酋俺答,說自家有奇術,能咒人使人立死,喝城使城立頹。虜酋愚甚,被他哄動,尊為國師。其黨數百人,自為一營。俺答幾次入寇,都是蕭芹等為之嚮導,中國屢受其害。先前史侍郎做總督時,遣通事重賂虜中頭目脫脫,對他說道:「天朝情願與你通好,將俺家布粟換你家馬,名為『馬市』。兩下息兵罷戰,各享安樂,此是美事。只怕蕭芹等在內作梗,和好不終。那蕭芹原是中國一個無賴小人,全無術法,只是狡偽,哄誘你家搶掠地方,他於中取事。郎主若不信,可要蕭芹試其術法。委的喝得城頹,咒得人死,那時合當重用;若咒人人不死,喝城城不頹,顯是欺誑,何不縛送天朝?天朝感郎主之德,必有重賞。『馬市』一成,歲歲享無窮之利,煞強如搶掠的勾當。」脫脫點頭道:「是。」對郎主俺答說了。

  俺答大喜。約會蕭芹,要將千騎隨之,從右衛而入,試其喝城之技。蕭芹自知必敗,改換服色,連夜脫身逃走,被居庸關守將盤詰,並其党喬源、張攀隆等拿住,解到史侍郎處。招稱妖黨甚眾,山陝畿南,處處俱有,一向分頭緝捕。

  今日閻浩、楊胤夔亦是數內有名妖犯。楊總督看見獲解到來,一者也算他上任一功,二者要借這個題目,牽害沈煉,如何不喜?當晚就請路禦史來後堂商議,道:「別個題目擺佈沈煉不了,只有白蓮教通虜一事,聖上所最怒。如今將妖賊閻浩、楊胤夔招中竄入沈煉名字,只說浩等平日師事沈煉,沈煉因失職怨望,教浩等煽妖作幻,勾虜謀逆。天幸今日被擒,乞賜天誅,以絕後患。先用密稟稟知嚴家,教他叮囑刑部作速覆本。料這番沈煉之命,必無逃矣。」路楷拍手道:「妙哉,妙哉!」

  兩個當時就商量了本稿,約齊了同時發本。嚴嵩先見了本稿及稟貼,便教嚴世蕃傳語刑部。那刑部尚書許論,是個罷軟沒用的老兒,聽見嚴府分付,不敢怠慢,連忙覆本,一依楊、路二人之議。聖旨倒下:妖犯著本處巡按禦史即時斬決。

  楊順蔭一子錦衣衛千戶;路楷紀功,升遷三級,俟京堂缺推用。

  話分兩頭。卻說楊順自發本之後,便差人密地裡拿沈煉下於獄中。慌得徐夫人和沈袞、沈褒沒做理會,急尋義叔賈石商議。賈石道:「此必楊、路二賊為嚴家報仇之意。既然下獄,必然誣陷以重罪。兩位公子及今逃竄遠方,待等嚴家勢敗,方可出頭。若住在此處,楊、路二賊,決不干休。」沈袞道:「未曾看得父親下落,如何好去?」賈石道:「尊大人犯了對頭,決無保全之理。公子以宗祀為重,豈可拘於小孝,自取滅絕之禍?可勸令堂老夫人,早為遠害全身之計。尊大人處,賈某自當央人看覷,不煩懸念。」二沈便將賈石之言,對徐夫人說知。

  徐夫人道:「你父親無罪陷獄,何忍棄之而去?賈叔叔雖然相厚,終是個外人。

  我料楊、路二賊奉承嚴氏,亦不過與你爹爹作對,終不然累及妻子?你若畏罪而逃,父親倘然身死,骸骨無收,萬世罵你做不孝之子,何顏在世為人乎?」說罷,大哭不止。沈袞、沈褒齊聲慟哭。賈石聞知徐夫人不允,嘆惜而去。

  過了數日,賈石打聽的實,果然扭入白蓮教之党,問成死罪。沈煉在獄中大罵不止。楊順自知理虧,只恐臨時處決,怕他在眾人面前毒罵,不好看相,預先問獄官責取病狀,將沈煉結果了性命。賈石將此話報與徐夫人知道,母子痛哭,自不必說。又虧賈石多有識熟人情,買出屍首,囑付獄卒:「若官府要梟示時,把個假的答應。」卻瞞著沈袞兄弟,私下備棺盛殮,埋於隙地。事畢,方才向沈袞說道:「尊大人遺體已得保全,直待事平之後,方好指點與你知道,今猶未可洩漏。」沈袞兄弟感謝不已。賈石又苦口勸他弟兄二人逃走,沈袞道:「極知久占叔叔高居,心上不安。奈家母之意,欲待是非稍定,搬回靈柩,以此遲延不決。」

  賈石怒道:「我賈某生平,為人謀而盡忠。今日之言,全是為你家門戶,豈因久占住房,說發你們起身之理?既嫂嫂老夫人之意已定,我亦不敢相強。但我有一小事,即欲遠出,有一年半載不回,你母子自小心安住便了。」覷著壁上貼得有前、後《出師表》各一張,乃是沈煉親筆楷書,賈石道:「這兩幅字可揭來送我,一路上做個紀念。他日相逢,以此為信。」沈袞就揭下二紙,雙手折迭,遞與賈石。賈石藏於袖中,流淚而別。原來賈石算定楊、路二賊設心不善,雖然殺了沈煉,未肯干休。自己與沈煉相厚,必然累及,所以預先逃走,在河南地方宗族家權時居住。不在話下。

  卻說路楷見刑部覆本,有了聖旨,便於獄中取出閻浩、楊胤夔斬訖;並要割沈煉之首,一同梟示。誰知沈煉真屍已被賈石買去了,官府也那裡辨驗得出?不在話下。

  再說楊順看見止於蔭子,心中不滿,便向路楷說道:「當初嚴東樓許我事成之日,以侯伯爵相酬。今日失言,不知何故?」路楷沉思半晌,答道:「沈煉是嚴家緊對頭,今止誅其身,不曾波及其子,斬草不除根,萌芽再發。相國不足我們之意,想在於此。」楊順道:「若如此,何難之有?如今複上個本,說沈煉雖誅,其子亦宜知情,還該坐罪,抄沒家私。庶國法可伸,人心知懼。再訪他同射草人的幾個狂徒,並借屋與他住的,一齊拿來治罪。出了嚴家父子之氣,那時卻將前言取賞,看他有何推託?」路楷道:「此計大妙!事不宜遲,乘他家屬在此,一網而盡,豈不快哉!只怕他兒子知風逃避,卻又費力。」楊順道:「高見甚明。」

  一面寫表申奏朝廷,再寫稟帖到嚴府知會,自述孝順之意;一面預先行牌保安州知州,著用心看守犯屬,勿容逃逸,只等旨意批下,便去行事。詩曰:

  破巢完卵從來少,削草除根勢或然。
  可惜忠良遭屈死,又將家屬媚當權。

  再過數日,聖旨下了。州裡奉著憲牌,差人來拿沈煉家屬;並查平素往來諸人姓名,一一挨拿。只有賈石名字,先經出外,只得將在逃開報。此見賈石見幾之明也。時人有詩贊雲:

  義氣能如賈石稀,全身遠避更知幾?
  任他羅網空中布,爭奈仙禽天外飛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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