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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(5)


  婆子一頭吃,口裡不住的說囉說皂道:「大娘幾歲上嫁的?」三巧兒道:「十七歲。」婆子道:「破得身遲,還不吃虧;我是十三歲上就破了身。」三巧兒道:「嫁得恁般早?」婆子道:「論起嫁,到是十八歲了。不瞞大娘說,因是在間壁人家學針指,被他家小官人調誘,一時間貪他生得俊俏,就應承與他偷了。初時好不疼痛,兩三遍後,就曉得快活。大娘你可也是這般麼?」三巧兒只是笑。

  婆子又道:「那話兒到是不曉得滋味的到好,嘗過的便丟不下,心坎裡時時發癢。日裡還好,夜間好難過哩。」三巧兒道:「想你在娘家時閱人多矣,虧你怎生充得黃花女兒嫁去?」婆子道:「我的老娘也曉得些影像,生怕出醜,教我一個童女方,用石榴皮、生礬兩味煎湯洗過,那東西就簹緊了,我只做張做勢的叫疼,就遮過了。」三巧兒道:「你做女兒時,夜間也少不得獨睡。」婆子道:「還記得在娘家時節,哥哥出外,我與嫂嫂一頭同睡,兩下輪番在肚子上學男子漢的行事。」三巧兒道:「兩個女人做對,有甚好處?」

  婆子走過三巧兒那邊,挨肩坐了,說道:「大娘,你不知,只要大家知音,一般有趣,也撒得火。」三巧兒舉手把婆子肩胛上打一下,說道:「我不信,你說謊。」婆子見他欲心已動,有心去挑撥他,又道:「老身今年五十二歲了,夜間常癡性發作,打熬不過,虧得你少年老成。」三巧兒道:「你老人家打熬不過,終不然還去打漢子?」婆子道:「敗花枯柳,如今那個要我了?不瞞大娘說,我也有個自取其樂,救急的法兒。」

  三巧兒道:「你說謊,又是甚麼法兒?」婆子道:「少停到床上睡了,與你細講。」

  說罷,只見一個飛蛾在燈上旋轉,婆子便把扇來一撲,故意撲滅了燈,叫聲:「阿呀!老身自去點個燈來。」便去開樓門。陳大郎已自走上樓梯,伏在門邊多時了。──都是婆子預先設下的圈套。婆子道:「忘帶個取燈兒去了。」又走轉來,便引著陳大郎到自己榻上伏著。婆子下樓去了一回,複上來道:「夜深了,廚下火種都熄了,怎麼處?」三巧兒道:「我點燈睡慣了,黑魆魆地,好不怕人。」

  婆子道:「老身伴你一床睡何如?」三巧兒正要問他救急的法兒,應道:「甚好。」

  婆子道:「大娘,你先上床,我關了門就來。」三巧兒先脫了衣服,床上去了,叫道:「你老人家快睡罷。」婆子應道:「就來了。」卻在榻上拖陳大郎上來,赤條條的㧐在三巧兒床上去。三巧兒摸著身子,道:「你老人家許多年紀,身上恁般光滑!」那人並不回言,鑽進被裡,就捧著婦人做嘴。婦人還認是婆子,雙手相抱。那人驀地騰身而上,就幹起事來。那婦人一則多了杯酒,醉眼朦朧;二則被婆子挑撥,春心飄蕩,到此不暇致詳,憑他輕薄。一個是閨中懷春的少婦,一個是客邸慕色的才郎;一個打熬許久,如文君初遇相如;一個盼望多時,如必正初諧陳女。分明久旱逢甘雨,勝過他鄉遇故知。陳大郎是走過風月場的人,顛鸞倒鳳,曲盡其趣,弄得婦人魂不附體。雲雨畢後,三巧兒方問道:「你是誰?」

  陳大郎把樓下相逢,如此相慕,如此苦央薛婆用計,細細說了:「今番得遂平生,便死瞑目。」婆子走到床間,說道:「不是老身大膽,一來可憐大娘青春獨宿,二來要救陳郎性命;你兩個也是宿世姻緣,非幹老身之事。」三巧兒道:「事已如此,萬一我丈夫知覺,怎麼好?」婆子道:「此事你知我知,只買定了晴雲、暖雪兩個丫頭,不許他多嘴,再有誰人漏泄?在老身身上,管成你夜夜歡娛,一些事也沒有。只是日後不要忘記了老身。」三巧兒到此,也顧不得許多了,兩個又狂蕩起來,直到五更鼓絕,天色將明,兩個兀自不舍。婆子催促陳大郎起身,送他出門去了。

  自此無夜不會,或是婆子同來,或是漢子自來。兩個丫鬟被婆子把甜話兒偎他,又把利害話兒嚇他;又教主母賞他幾件衣服;漢子到時,不時把些碎銀子賞他們買果兒吃,騙得歡歡喜喜,已自做了一路。夜來明去,一出一入,都是兩個丫鬟迎送,全無阻隔。真個是你貪我愛,如膠似漆,勝如夫婦一般。陳大郎有心要結識這婦人,不時的制辦好衣服、好首飾送他,又替他還了欠下婆子的一半價錢,又將一百兩銀子謝了婆子。往來半年有餘,這漢子約有千金之費。三巧兒也有三十多兩銀子東西,送那婆子。婆子只為圖這些不義之財,所以肯做牽頭。這都不在話下。

  古人雲:天下無不散的筵席。才過十五元宵夜,又是清明三月天。陳大郎思想蹉跎了多時生意,要得還鄉。夜來與婦人說知,兩下恩深義重,各不相舍。婦人到情願收拾了些細軟,跟隨漢子逃走,去做長久夫妻。陳大郎道:「使不得。我們相交始末,都在薛婆肚裡。就是主人家呂公,見我每夜進城,難道沒有些疑惑?況客船上人多,瞞得那個?兩個丫鬟又帶去不得。你丈夫回來,跟究出情由,怎肯干休?娘子權且耐心,到明年此時,我到此覓個僻靜下處,悄悄通個言兒與你,那時兩口兒同走,神鬼不覺,卻不安穩?」婦人道:「萬一你明年不來,如何?」

  陳大郎就設起誓來。婦人道:「既然你有真心,奴家也決不相負。你若到了家鄉,倘有便人,托他梢個書信到薛婆處,也教奴家放意。」陳大郎道:「我自用心,不消分付。」

  又過了幾日,陳大郎雇下船隻,裝載糧食完備,又來與婦人作別。這一夜倍加眷戀。兩下說一會,哭一會,又狂蕩一會,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。到五更起身,婦人便去開箱,取出一件寶貝,叫做「珍珠衫」,遞與陳大郎道:「這件衫兒,是蔣門祖傳之物,暑天若穿了他,清涼透骨。此去天道漸熱,正用得著。奴家把與你做個記念,穿了此衫,就如奴家貼體一般。」陳大郎哭得出聲不得,軟做一堆。婦人把衫兒親手與漢子穿下,叫丫鬟開了門戶,親自送他出門,再三珍重而別。詩曰:

  昔年含淚別夫郎,今日悲啼送所歡。
  堪恨婦人多水性,招來野鳥勝文鸞。

  話分兩頭。卻說陳大郎有了這珍珠衫兒,每日貼體穿著,便夜間脫下,也放在被窩中同睡,寸步不離。一路遇了順風,不兩月行到蘇州府楓橋地面。那楓橋是柴米牙行聚處,少不得投個主家脫貨,不在話下。忽一日,赴個同鄉人的酒席,席上遇個襄陽客人,生得風流標緻。那人非別,正是蔣興哥。原來興哥在廣東販了些珍珠、玳瑁、蘇木、沉香之類,搭伴起身。那夥同伴商量,都要到蘇州發賣。

  興哥久聞得「上說天堂,下說蘇杭」,好個大馬頭所在,有心要去走一遍,做這一回買賣,方才回去。還是去年十月中到蘇州的。因是隱姓為商,都稱為羅小官人,所以陳大郎更不疑惑。他兩個萍水相逢,年相若,貌相似,譚吐應對之間,彼此敬慕。即席間問了下處,互相拜望,兩下遂成知己,不時會面。

  興哥討完了客帳,欲待起身,走到陳大郎寓所作別,大郎置酒相待,促膝談心,甚是款洽。此時五月下旬,天氣炎熱。兩個解衣飲酒,陳大郎露出珍珠衫來。

  興哥心中駭異,又不好認他的,只誇獎此衫之美。陳大郎恃了相知,便問道:「貴縣大市街有個蔣興哥家,羅兄可認得否?」興哥到也乖巧,回道:「在下出外日多,裡中雖曉得有這個人,並不相認,陳兄為何問他?」陳大郎道:「不瞞兄長說,小弟與他有些瓜葛。」便把三巧兒相好之情,告訴了一遍。扯著衫兒看了,眼淚汪汪道:「此衫是他所贈。兄長此去,小弟有封書信,奉煩一寄,明日侵早送到貴寓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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