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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報仇(7)


  卻說太守坐堂,吊出三個賊徒,那婦人也提到了,跪於階下。陳小四看見那婆娘也到,好生驚怪,道:「這廝打小事,如何連累家屬?」只見太守卻不叫吳金名字,竟叫陳小四,吃這一驚非小,凡事逃那實不過,叫一聲不應,再叫一聲不得不答應了。太守相公冷笑一聲道:「你可記得三年前蔡指揮的事麼?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。今日有何理說!」三個人面面相覷,卻似魚膠粘口,一字難開。

  太守又問:「那時同謀還有李癩子、白滿、胡蠻二、淩歪嘴、餘蛤蚆,如今在那裡?」陳小四道:「小的其時雖在那裡,一些財帛也不曾分受,都是他這幾個席捲而去,只問他兩個便知。」沈鐵甏、秦小元道:「小的雖然分得些金帛,卻不像陳小四強姦了他家小姐。」

  太守已知就裡,恐礙了朱源體面,便喝住道:「不許閒話!只問你那幾個賊徒,今在何處?」秦小元說:「當初分了金帛,四散去了。聞得李癩子、白滿隨著山西客人,販買絨貨;胡蠻二、淩歪嘴、餘蛤蚆三人,逃在黃州撐船過活。小的們也不曾相會。」

  太守相公又叫婦人上前問道:「你與陳小四奸密,毒殺親夫,遂為夫婦,這也是沒得說了。」婦人方欲抵賴,只見階下一班水手都上前稟話,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,說得那婦人頓口無言。

  太守相公大怒,喝教選上號毛板,不論男婦,每人且打四十,打得皮開肉綻,鮮血迸流。當下錄了口詞,三個強盜通問斬罪,那婦人問了淩遲。齊上刑具,發下死囚牢裡。一面出廣捕,挨獲白滿、李癩子等。太守問了這件公事,親到船上答拜朱源,就送審詞與看。朱源感謝不盡,瑞虹聞說,也把愁顏放下七分。

  又過幾日,大奶奶已是接到,瑞虹相見。一妻一妾,甚是和睦。大奶奶又見兒子生得清秀,愈加歡喜。不一日,朱源于武昌上任,管事三日,便差的當捕役緝訪賊党胡蠻二等。果然胡蠻二、淩歪嘴在黃州江口撐船,手到拿來。招稱:「蚆一年前病死,白滿、李癩子見跟陝西客人,在省城開鋪。」朱源權且收監,待拿到餘黨,一併問罪。

  省城與武昌縣相去不遠,捕役去不多日,把白滿、李癩子二人一索子捆來,解到武昌縣。朱源取了口詞,每人也打四十,備了文書,差的當公人,解往揚州府裡,以結前卷。

  朱源做了三年縣宰,治得那武昌縣道不拾遺,犬不夜吠,行取禦史,就出差淮揚地方。瑞虹囑付道:「這班強盜,在揚州獄中,連歲停刑,想未曾決。相公到彼,可了此一事,就與奴家瀝血祭奠父親,並兩個兄弟。一以表奴家之誠,二以全相公之信。還有一事,我父親當初曾收用一婢,名喚碧蓮,曾有六個月孕,因母親不容,就嫁出與本處一個朱裁為妻。後來聞得碧蓮所生,是個男兒。相公可與奴家用心訪問。若這個兒子還在,可主張他複姓,以續蔡門宗祀,此乃相公萬代陰功!」說罷,放聲大哭,拜倒在地。

  朱源慌忙扶起道:「你方才所說二件,都是我的心事。我若到彼,定然不負所托,就寫書信報你得知。」瑞虹再拜稱謝。

  再說朱源赴任淮揚,這是代天子巡狩,又與知縣到任不同。真個:號令出時霜雪凜,威風到處鬼神驚。其時七月中旬,未是決囚之際。朱源先出巡淮安,就托本處府縣訪緝朱裁及碧蓮消息,果然訪著。那兒子已八歲了,生得堂堂一貌。

  府縣奉了禦史之命,好不奉承。即日香湯沐浴,換了衣履,送在軍衛供給,申文報知察院。朱源取名蔡續,特為起奏一本,將蔡武被禍事情,備細達於聖聰。

  「蔡氏當先有汗馬功勞,不可令其無後。今有幼子蔡續,合當歸宗,俟其出幼承襲。其凶徒陳小四等,秋後處決。」

  聖旨准奏了。其年冬月,朱源親自按臨揚州,監中取出陳小四與吳金的老婆,共是八個,一齊綁赴法場,剮的剮,斬的斬,乾乾淨淨。正是:

  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。若還不報,時辰未到。

  朱源分付劊子手,將那幾個賊徒之首,用漆盤盛了,就在城隍廟裡設下蔡指揮一門的靈位,香花燈燭,三牲祭醴,把幾顆人頭,一字兒擺開。朱源親制祭文拜奠。又于本處選高僧做七七功德,超度亡魂。又替蔡續整頓個家事,囑付府縣青目。其母碧蓮一同居住,以奉蔡指揮歲時香火。朱裁另給銀兩別娶。諸事俱已停妥,備細寫下一封家書,差個得力承舍,齎回家中,報知瑞虹。

  瑞虹見了書中之事,已知蔡氏有後,諸盜盡已受刑,瀝血奠祭。舉手加額,感謝天地不盡!是夜,瑞虹沐浴更衣,寫下一紙書信,寄謝丈夫;又去拜謝了大奶奶。回房把門拴上,將剪刀自刺其喉而死。其書雲:

  「賤妾瑞虹百拜相公台下:

  虹身出武家,心嫻閨訓。男德在義,女德在節;女而不節,行禽何別!虹父韜鈐不戒,曲糵迷神。誨盜亡身,禍及母弟,一時並命!妾心膽俱裂,浴淚彌年。然而隱忍不死者,以為一人之廉恥小,閤門之仇怨大。昔李將軍忍恥降虜,欲得當以報漢;妾雖女流,志竊類此。不幸曆遭強暴,衷懷未申。幸遇相公,拔我於風波之中,諧我以琴瑟之好。識荊之日,便許復仇。皇天見憐,宦遊早遂。

  諸奸貫滿,相次就縛;而且明正典刑,瀝血設餉。蔡氏已絕之宗,複蒙披根見本,世祿複延。相公之為德于衰宗者,天高地厚,何以喻茲。妾之仇已雪而志以遂矣!失節貪生,貽玷閥閱,妾且就死,以謝蔡氏之宗於地下。兒子年已六歲,嫡母憐愛,必能成立。妾雖死之日,猶生之年。姻緣有限,不獲面別,聊寄一箋,以表衷曲。」

  大奶奶知得瑞虹死了,痛惜不已,殯殮悉從其厚。將他遺筆封固,付承舍寄往任上。朱源看了,哭倒在地,昏迷半晌方醒。自此患病,閉門者數日,府縣都來候問。朱源哭訴情由,人人墮淚;俱讚歎瑞虹節孝,今古無比。不在話下。

  後來朱源差滿回京,曆官至三邊總制。瑞虹所生之子,名曰朱懋,少年登第,上疏表陳生母蔡瑞虹一生之苦,乞賜旌表。聖旨准奏,特建節孝坊,至今猶在。

  有詩贊雲:

  報仇雪恥是男兒,誰道裙釵有執持。
  堪笑硜硜真小諒,不成一事枉嗟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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