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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卷 薛錄事魚服證仙(5)


  豈知王士良一些不理,右手拿刀在手,將魚頭著實按上一下。激得少府心中不勝大怒!便罵:「你這狗才,敢只會奉承裴五衙,全不怕我!難道我就沒擺佈你處?」一掙掙起來,將尾子向王士良臉上只一潑,就似打個耳聒子一般,打得王士良耳鳴眼暗,連忙舉手掩面不迭,將那把刀直拋在地下去了。一邊拾刀,一邊卻冷笑道:「你這魚!既是恁的健浪,停一會等我送你到滾鍋兒裡再游遊去!」

  元來做鮓的,最要刀快,將魚切得雪片也似薄薄的,略在滾水裡面一轉,便撈起來,加上椒料,潑上香油,自然鬆脆鮮美。因此王士良再把刀去磨一下。其時少府叫他不應,歎口氣道:「這次磨快了刀來,就是我命盡之日了。想起我在衙雖則患病,也還可忍耐。如何私自跑出,卻受這般苦楚!若是我不見這個東潭;便見了東潭,也不下去洗澡;便洗個澡,也不思量變魚;便思量變魚,也不受那河伯的詔書,也不至有今日!總只未變魚之先,被那小魚十分攛掇;既變魚之後,又被那趙幹把香餌來哄我,都是命裡湊著,自作自受,怎好埋怨那個!只可憐見我顧夫人在衙,無兒無女,將誰倚靠?怎生寄得一信與他,使我死也瞑目!」

  正在號咷大哭,卻被王士良將新磨的快刀,一刀剁下頭來。正是:

  三寸氣在,誰肯輸半點便宜;
  七尺軀亡,都付與一場春夢。

  眼見得少府這一番真個嗚呼哀哉了!未知少府生回日,已見魚兒命盡時。

  這裡王士良剛把這魚頭一刀剁下,那邊三衙中薛少府在靈床之上,猛地跳起來坐了。莫說顧夫人是個女娘家,就險些兒嚇得死了;便是一家們在那裡守屍的,那一個不搖首咋舌。叫道:「好古怪!好古怪!我們一向緊緊的守定在此,從沒個貓兒在他身上跳過,怎麼就把死屍吊了起來?」只見少府歎了口氣,問道:「我不知人事有幾日了?」夫人答道:「你不要嚇我!你已死去了二十五日,只怕不會活哩!」少府道:「我何曾死!只做得一個夢,不意夢去了這許多日。」

  便喚家人:「去看三位同僚,此時正在堂上,將吃魚鮓。教他且放下了箸,不要吃,快請到我衙裡來講話。」果然同僚們在堂上飲酒,剛剛送到魚鮓,正待舉箸,只見薛衙人稟說:「少府活轉來了,請三位爺莫吃魚鮓,便過衙中講話。」驚得那三位都暴跳起來,說道:「醫人李八百的把脈,老君廟裡鋪燈,怎麼這等靈驗得緊!」忙忙的走過薛衙,連叫:「恭喜!恭喜!」只見少府道:「列位可曉得?适才做鮓的這尾金色鯉魚便是不才。若不被王士良那一刀,我的夢幾時勾醒。」

  那三位茫茫不知其故,都說道:「天下豈有此事!請老長官試說一番,容下官們洗耳拱聽。」薛少府道:「适才張弼取魚到時,鄒年兄與雷長官打雙陸,裴長官在傍吃桃子。張弼稟漁戶趙幹藏了大魚,把小魚搪塞。裴長官大怒,把趙幹鞭了五十,這事有麼?」三位道:「果是如此。只是老長官如何曉得恁詳細?」少府道:「再與我喚趙幹、張弼和那把守迎薰門軍士胡健,戶曹刑曹二吏,並廚役王士良來,待我問他。」那三位即便差人,都去喚到。

  少府問道:「趙幹,你在東潭釣魚,釣得個三尺來長金色鯉魚,你妻子教你藏在蘆葦之中,上頭蓋著舊蓑衣。張弼來取魚時,你只推沒有大魚。卻被張弼搜出,提到迎薰門下。門軍胡健說道:『裴五爺下飛簽催你,你可走快些!』到得縣門,門內二吏東西相向,在那裡下棋。一個說:『魚大得怕人子!做鮓來一定好吃。』一個說:『這魚可愛,只該畜在後堂池裡,不該做鮓。』王士良把魚按在砧頭上,卻被魚跳起尾來,臉上打了一下,又去磨快了刀,方才下手。這事可都有麼?」

  趙乾等都驚道:「事俱有的!但不知三爺何由知得?」少府道:「這魚便是我做的。我自被釣之後,那一處不高聲大叫,要你們送我回衙,怎麼都不聽我,卻是甚主意?」趙乾等都叩頭道:「小的們實是不聽見,若聽見時,怎麼敢不送回?」

  少府又問裴縣尉道:「老長官要做魚鮓之時,鄒年兄再三勸你放生,雷長官在傍邊攛掇,只是不聽,催喚王士良提去。我因放聲大哭,說:『枉做這幾時同僚,今日定要殺我,豈是仁者所為!』莫說裴長官不禮,連鄒年兄、雷長官,也更無一言。這是何意?」

  三位相顧道:「我們何嘗聽見些兒!」一齊起身請罪。少府笑道:「這魚不死,我也不生。已作往事,不必再題了。」遂把趙乾等打發出去,同僚們也作別回衙。

  將魚鮓投棄水中,從此立誓再不吃魚。元來少府叫哭,那曾有甚麼聲響,但見這魚口動而已。乃知三位同僚與趙乾等,都不聽見,蓋有以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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