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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卷 赫大卿遺恨鴛鴦絛(3)


  少頃,擺上酒肴,四尼一男,團團而坐。靜真道:「今夜置此酒,乃離別之筵,須大家痛醉!」空照道:「這個自然!」當下更番勸酬,直飲至三鼓,把赫大卿灌得爛醉如泥,不省人事。靜真起身,將他巾幘脫了,空照取出剃刀,把頭髮剃得一莖不存。然後扶至房中去睡,各自分別就寢。

  赫大卿一覺,直至天明,方才蘇醒,旁邊伴的卻是空照。翻轉身來,覺道精頭皮在枕上抹過,連忙把手摸時,卻是一個精光葫蘆。吃了一驚,急忙坐起,連叫道:「這怎麼說?」空照驚醒轉來,見他大驚小怪,也坐起來道:「郎君不要著惱!因見你執意要回,我師徒不忍分離,又無策可留,因此行這苦計,把你也要扮做尼姑,圖個久遠快活!」一頭說,一頭即倒在懷中,撒嬌撒癡,淫聲浪語,迷得個赫大卿毫無張主。

  乃道:「雖承你們好意,只是下手太狠!如今教我怎生見人?」空照道:「待養長了頭髮,見也未遲。」赫大卿無可奈何,只得依他,做尼姑打扮,住在庵中,晝夜淫樂。空照、靜真已自不肯放空,又加添兩個女童,或時做聯床會,或時做亂點軍。那壁廂貪淫的肯行謙讓,這壁廂買好的敢惜精神。兩柄快斧不勾劈一塊枯柴,一個疲兵怎能當四員健將。燈將滅而複明,縱是強陽之火;漏已盡而猶滴,那有潤澤之時。任教鐵漢也消熔,這個殘生難過活。

  大卿病已在身,沒人體恤。起初時還三好兩歉,尼姑還認是躲避差役。次後見他久眠床褥,方才著急。意欲送回家去,卻又頭上沒了頭髮,怕他家盤問出來,告到官司,敗壞庵院,住身不牢。若留在此,又恐一差兩誤,這屍首無處出脫,被地方曉得,弄出事來,性命不保。又不敢請覓醫人看治,止教香公去說病討藥,猶如澆在石上,那有一些用處!空照、靜真兩個,煎湯送藥,日夜服侍,指望他還有痊好的日子。誰知病勢轉加,淹淹待斃。

  空照對靜真商議道:「赫郎病體,萬無生理,此事卻怎麼處?」靜真想了一想道:「不打緊!如今先教香公去買了幾擔石灰。等他走了路,也不要尋外人收拾,我們自己與他穿著衣服,依般尼姑打扮。棺材也不必去買,且將老師父壽材來盛。我與你同著香公、女童相幫抬到後園空處,掘個深穴,將石灰傾入,埋藏在內。神不知,鬼不覺,那個曉得!」

  不道二人商議。且說赫大卿這日睡在空照房裡,忽地想起家中,眼前並無一個親人,淚如雨下。空照與他拭淚,安慰道:「郎君不須煩惱,少不得有好的日子。」赫大卿道:「我與二卿邂逅相逢,指望永遠相好。誰想緣分淺薄,中道而別,深為可恨。但起手原是與卿相處,今有一句要緊話兒,托卿與我周旋,萬乞不要違我!」

  空照道:「郎君如有所囑,必不敢違!」赫大卿將手在枕邊取出一條鴛鴦絛來。

  如何叫做鴛鴦絛?原來這絛半條是鸚哥綠,半條是鵝兒黃,兩樣顏色合成,所以謂之鴛鴦絛。當下大卿將絛付與空照,含淚而言道:「我自到此,家中分毫不知。

  今將永別,可將此絛為信,報知吾妻,教他快來見我一面,死亦瞑目!」空照接絛在手,忙使女童請靜真到廂房內,將絛與他看了,商議報信一節。靜真道:「你我出家之人,私藏男子,已犯明條。況又弄得淹淹欲死。他渾家到此,怎肯干休!必然聲張起來,你我如何收拾?」

  空照到底是個嫩貨,心中猶預不忍。靜真劈手奪取絛來,望著天花板上一丟,眼見得這絛有好幾時不得出世哩!空照道:「你撇了這絛兒,教我如何去回復赫郎?」靜真道:「你只說已差香公將絛送去了,他娘子自不肯來,難道問我個違限不成?」空照依言回復了大卿。大卿連日一連問了幾次,只認渾家懷恨,不來看他,心中愈加淒慘,嗚嗚而泣。又捱了幾日,大限已到,嗚呼哀哉!地下忽添貪色鬼,人間不見假尼姑。

  二尼見他氣絕,不敢高聲啼哭,飲泣而已。一面燒起香湯,將他身子揩抹乾淨,取出一套新衣,穿著停當。叫起兩個香公,將酒飯與他吃飽,點起燈燭,到後園一株大柏樹旁邊,用鐵鍬掘了個大穴,傾入石灰,然後抬出老尼姑的壽材,放在穴內。鋪設好了,也不管時日利也不利,到房中把屍首翻在一扇板門之上,眾尼相幫香公,扛至後園,盛殮在內,掩上材蓋,將就釘了。又傾上好些石灰,把泥堆上,勻攤與平地一般,並無一毫形跡。可憐赫大卿自清明日纏上了這尼姑,到此三月有餘,斷送了性命,妻孥不能一見,撇下許多家業,埋於荒園之中,深為可惜!有小詞為證:

  貪花的,這一番你走錯了路!千不合,萬不合,不該纏那小尼姑!小尼姑是真色鬼,怕你纏他不過。
  頭皮兒都擂光了,連性命也嗚呼!埋在寂寞的荒園,這也是貪花的結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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