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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胡浩怒燒如意冊 永兒夜赴相國寺(2)


  永兒初時抵賴,後來吃打不過,又逼他招稱那大漢的來歷。這天大冤枉,承當不起,只得實說道:「不瞞爹爹!媽媽!說那一日初下雪時,爹爹出去。媽媽叫我出去買炊餅,回來在路上撞見一個婆婆,看著我說肚饑,問我討炊餅吃。是奴不忍,把一個炊餅與那婆婆。他道,我不要吃你的,試探你則個,便還了我。道是難得你慈悲孝順好心。便把我一個紫羅袋兒,內有個冊兒,說道:你若要錢和米,照這冊兒上的咒語,都變得出來。我初時不信,便一連兩夜依那冊兒上咒語,都變得有錢。今日媽媽在隔壁人家去了,我把變米的法兒試用,果然又變得米來。」

  胡員外聽得說,跌腳叫苦道:「如今官司張掛榜文,要捉妖人,吃你連累我,我打殺這妮子,也免我本身之罪。」拿起棒來便打。永兒叫「救人!」隔壁張大嫂聽得打永兒,走過來勸時,卻關著門。大嫂在門外叫道:「員外饒了孩兒則個,閑常時不曾這般焦燥,為甚事打他。媽媽!怎也不勸勸?」

  員外含著一口氣答道:「大嫂可奈這妮子藏著一本冊兒,」說了半句,就住了口。大嫂道:「冊兒上寫著些什麼?」員外道:「都是些閒言閒語。」大嫂認錯了,只道是什麼私情本兒,便叫道:「你女兒年紀小,又不理會得。須是街坊上浮蕩子弟們,撩撥他論口辨舌。若不中看的,你只把這冊兒來燒了,戒他下次便是。何須動氣,把孩兒恁般狠打。」員外倒被他提醒了,應道:「大嫂說得是。」看著永兒道:「你把冊兒來我看。」

  永兒便向懷中取出冊兒來,遞與爹爹。員外接了道:「你記得上面的言語也不?」永兒道:「告爹爹,記不得。若看上看時,便讀得出。」員外叫媽媽點點一把柴火來,連紫羅袋兒一包的燒了。看著永兒道:「今日看間壁乾娘面皮,饒你這一遭,後番苦再恁地,活打殺你!」永兒道:「告爹爹!再不敢了。」員外對媽媽道:「又是我夫妻福神重,只是自家得知。若還外人傳聞時,卻是老大利害。」媽媽被員外亂了一場,不知高低,只索由他。有詩為證:

  昔年媽媽焚仙畫,員外今將寶冊燒。
  似此火攻能調慣,爭教天火肯相饒。

  說話的,有一句來問:你這書第十三回上,說聖姑姑和蛋子和尚左黜三人煉法,三年方就,何等煩難,今日胡永兒變錢變米,卻恁地容易,可不前後相背了?看官有所不知,當初煉神煉鬼,都是生手做事。今日是聖姑姑設法來度他女兒,在空中暗暗佐助。若初次見得煩難時,永兒又不肯學了。你看這冊兒第一頁便是變錢法,第二頁便是變米法。也只揀永兒家中缺少的打動他心。這都是聖姑姑引誘入門處。

  閒話休題,且說胡永兒被父親打了一頓,逼取冊兒燒了。好不氣悶,自去流淚。媽媽看見,勸住了。過了一夜,到次日,員外又出去了。媽媽仍到間壁張大嫂家閒話。永兒把前後門都閉了,悶悶的坐在房中思量:這本冊兒,千金難換。那婆婆一團美意,把來與我。就是變些錢米來度日,也免得求人。卻被爹爹燒了,可惜後面都沒看得,不知是什麼耍法。那婆婆吩咐不省得時,叫聖姑姑,他便來教導我。我今日雖沒了冊兒,且喚一聲,看他來也不來。若肯來時,或者他還存留得有,再與他取討一本。只怕那婆婆來時,驚動了媽媽,卻不穩,便走到天井中去,仰面看著天,低低喚一聲:「聖姑姑!」只見那婆子手攜竹杖,從屋簷而下,逕入披屋,悄然無聲。

  永兒跟進屋去,道了萬福。便把父親火燒冊兒之事,告訴過了。婆子道:「冊子不曾燒,原是我取得在此!」便在袖裡摸出冊兒,依然紫羅袋兒包著,毫無損傷。永兒吃驚,連忙下拜相求。婆子扶起永兒道:「我兒!我原是你前世的親娘!今番憐你受苦,特來度你。你要這冊兒,家中不能施展,也是無用。可依我言語,日裡睡眠,養息精神。夜間莫脫衣服,待黃昏人定後,但聞鶴唳之聲,便是我差來迎你的。你便悄悄出房,跨鶴而來,我與你相會,五鼓仍回。這冊兒上的術法,我一一傳授與你。得道之日,神通廣大,逍遙快樂,不可盡說也。」

  永兒道:「如此甚好,只是怕爹媽夜間覺察,尋覓起來,不見了奴,奴早晨回去,如何抵賴?」婆子道:「這個容易!」把手中竹杖遞與永兒,吩咐道:「我兒把這杖兒藏好,如到夜間動身時,放在臥處,將被蓋著。你爹媽若來時,便如你睡著一般。此乃仙家替身之法。」

  永兒接了竹杖在手。那婆婆飛上屋簷,忽地又不見了。永兒方才歡喜,把杖兒藏在席子底下,依著婆婆言語,不脫衣服。到黃昏時候,果然聽得一聲鶴唳,永兒便在裡床席子下取出杖兒覆于被內,悄悄步出庭中。只見一隻仙鶴,舒頸迎接。

  永兒跨上鶴背,望空飛去,須臾到一個所在歇腳。只見婆婆先在,又不是先前打扮了,頭戴星冠,身披鶴氅,甚是齊整。那婆婆把手一招,那鶴便鑽進他衣袖中去,取出看時,卻是一個紙剪的仙鶴,慌得永兒又拜下去。婆婆扶起道:「我兒休得驚恐。」

  永兒覺得站身之地,甚是高峻。問道:「此處是那裡?」婆婆道:「這是大相國寺中浮圖第一層,人跡不到,正好教導你。先教你個藏形法,可以穿窗入隙,出入不用開門。次教你個飛行法,跨在個板凳上,念個咒語。這凳隨意變化,騰空而起。你每夜自來自去,何等方便!」永兒會了這法,自此暮去晨回,把這如意寶冊次第領會。一來永兒聰明靈性,書符念咒,一教便會。二來多分是聖姑姑見煉成就的法兒,交付與他,只須指點運用,甚是省力。

  不提永兒學法,再說胡員外燒冊的時節,米桶裡有米吃,床頭邊有錢用。古人原說:坐吃山空,立吃地陷。一日三、三日九,那裡過得半月十日,桶裡吃的漸漸淺了,床頭錢漸漸短了。再過幾時,米盡錢空,依然有一頓,沒一頓。求告人,又沒求告處,依先沒飯得吃。

  媽媽重複思量起永兒變錢變米,冷痛熱疼埋怨老公道:「你卻把永兒來打,又燒了他的冊兒。今日你合該餓死,連累我和女兒受苦。你如何做這般人,靠米缸餓死,叫我娘兒兩個忍饑受餓!」員外道:「事到如今,也沒奈何。你只顧埋怨我怎的?」媽媽道:「才有些飯吃,便生出許多事來。你既然大膽打他,須有用處置錢米。如今窮性命尚在,那冊兒卻把來燒了。」員外道:「是我一時沒思算,千不合萬不合燒了。早知留了那冊兒也好。」媽媽道:「你省得時卻遲了。」

  員外道:「沒奈何,我陪些下情央我女兒,想他還記得,再變得些錢和米,搭救我們則個。你且去問他看。」媽媽道:「女兒自從吃你打了,再不到爹媽身邊來,日裡只在自房裡,悶悶昏昏打瞌睡。夜裡上床,便如一塊木頭相似,昏迷不醒。我前晚半夜裡起來解手,見後房門關得不緊,被風刮開了。我怕女兒傷了風,打得燈火看時,他緊緊擁著被兒睡倒,隨你左搖右搖,只是不醒。好端端一個聰明孩兒,被你一頓拳頭打呆了。還記得什麼冊兒不冊兒。要問他時,你自進他房去問,我沒這副嘴臉。」員外真個走進房裡,陪著笑道:「我兒!爹爹問你則個,冊兒上變錢米的法你記得也不記得?」永兒道:「告爹爹!不記得了。」

  員外道:「我兒!救了爹娘,又不搭救了別人,休得使性,是做爹的不是了。」永兒只不開口,媽媽跨進房門,把員外一搡,罵道:「死漢走開!」娘的向前道:「我兒!莫看爹面看娘面,好歹記得些法兒,便救娘的性命則個。」員外道:「今後再不打你了。」

  永兒道:「前番因爹爹打了,都忘記了,暗暗記得些兒,不知用得也不。爹爹!你去取凳子坐定。我叫你看。」員外依了女兒在板凳上坐了,只見女兒口中念念有詞,喝聲「疾!」那凳子從空便起。嚇得媽媽呆了。員外頭頂著屋樑,叫:「救人!」下又下不來,若沒這屋,直起在半天裡去了。正是:

  不曾施展神通手,先把親爹耍一場。

  未知胡員外如何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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