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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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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亡八惱恨玉姐,待要打他,倘或打傷了,難教他掙錢;待不打他,他又戀著王小三。十分逼的小三極了,他是個酒色迷了的人,一時他尋個自盡,倘或尚書老爺差人來接,那時把泥做也不幹。左思右算,無計可施。鴇子說:「我自有妙法,叫他離咱們去。明日是你妹子生日,如此如此,喚做『倒房計』。」亡八說:「到也好。」鴇子叫丫頭樓上問:「姐夫吃了飯還沒有?」鴇子上樓來說:「休怪!俺家務事,與姐夫不相干。」又照常擺上了酒。 吃酒中間,老鴇忙陪笑道:「三姐,明日是你姑娘生日,你可稟王姐夫,封上人情,送去與他。」玉姐當晚封下禮物。第二日清晨,老鴇說:「王姐夫早起來,趁涼可送人情到姑娘家去。」大小都離司院,將半裡,老鴇故意吃一驚,說:「王姐夫,我忘了鎖門,你回去把門鎖上。」公子不知鴇子用計,回來鎖門不題。 且說亡八從那小巷轉過來,叫:「三姐,頭上吊了簪子。」哄的玉姐回頭,那亡八把頭口打了兩鞭,順小巷流水出城去了。三官回院,鎖了房門,忙往外趕,看不見玉姐,遇著一夥人,公子躬身便問:「列位曾見一起男女,往那裡去了?」 那夥人不是好人,卻是短路的。見三官衣服齊整,心生一計,說:「才往蘆葦西邊去了。」三官說:「多謝列位。」公子往蘆葦裡就走。這人哄的三官往蘆葦裡去了,即忙走在前面等著。三官至近,跳起來喝一聲,卻去扯住三官,齊下手剝去衣服帽子,拿繩子捆在地上。三官手足難掙,昏昏沉沉,捱到天明,還只想了玉堂春,說:「姐姐,你不知在何處去,那知我在此受苦!」 不說公子有難,且說亡八、淫婦拐著玉姐,一日走了一百二十裡地,野店安下。玉姐明知中了亡八之計,路上牽掛三官,淚不停滴。 再說三官在蘆葦裡,口口聲聲叫救命。許多鄉老近前看見,把公子解了繩子,就問:「你是那裡人?」三官害羞,不說是公子,也不說嫖玉堂春,渾身上下又無衣服,眼中吊淚說:「列位大叔,小人是河南人,來此小買賣,不幸遇著歹人,將一身衣服盡剝去了,盤費一文也無。」眾人見公子年少,舍了幾件衣服與他,又與了他一頂帽子。 三官謝了眾人,拾起破衣穿了,拿破帽子戴了。又不見玉姐,又沒了一個錢,還進北京來,順著房檐,低著頭,從早至黑,水也沒得口,三官餓的眼黃,到天晚尋宿,又沒人家下他。有人說:「想你這個模樣子,誰家下你?你如今可到總鋪門口去,有覓人打梆子,早晚勤謹,可以度日。」 三官徑至總鋪門首,只見一個地方來雇人打更。三官向前叫:「大叔,我打頭更。」地方便問:「你姓甚麼?」公子說:「我是王小三。」地方說:「你打二更罷!失了更,短了籌,不與你錢,還要打哩!」三官是個自在慣了的人,貪睡了,晚間把更失了。地方罵:「小三,你這狗骨頭,也沒造化吃這自在飯,快著走。」三官自思無路,乃到孤老院裡去存身。正是: 一般院子裡,苦樂不相同。 卻說那亡八、鴇子,說:「咱來了一個月,想那王三必回家去了,咱們回去罷。」收拾行李,回到本司院。只有玉姐每日思想公子,寢食俱廢。鴇子上樓來,苦苦勸說:「我的兒,那王三已是往家去了,你還想他怎麼?北京城內多少王孫公子,你只是想著王三不接客,你可知道我的性子,自討分曉,我再不說你了。」 說罷自去了。玉姐淚如雨滴,想王順卿手內無半文錢,不知怎生去了?「你要去時,也通個信息,免使我蘇三常常掛牽。不知何日再得與你相見。」 不說玉姐想公子,且說公子在北京院討飯度日。北京大街上有個高手王銀匠,曾在王尚書處打過酒器。公子在虔婆家打首飾物件,都用著他。一日往孤老院過,忽然看見公子,唬了一跳,上前扯住,叫:「三叔!你怎麼這等模樣?」三官從頭說了一遍,王銀匠說:「自古狠心亡八!三叔,你今到寒家,清茶淡飯,暫住幾日,等你老爺使人來接你。」 三官聽說大喜,隨跟至王匠家中。王匠敬他是尚書公子,盡禮管待,也住了半月有餘。他媳婦見短,不見尚書家來接,只道丈夫說謊,乘著丈夫上街,便發說話:「自家一窩子男女,那有閑飯養他人;好意留吃幾日,各人要自達時務,終不然在此養老送終。」 三官受氣不過,低著頭,順著房檐往外出來,信步而行。走至關王廟,猛省關聖最靈,何不訴他?乃進廟,跪於神前,訴以亡八、鴇兒負心之事。拜禱良久,起來閑看兩廊畫的三國功勞。 卻說廟門外街上,有一個小夥兒叫雲:「本京瓜子,一分一桶;高郵鴨蛋,半分一個。」此人是誰?是賣瓜子的金哥。金哥說道:「原來是年景消疏,買賣不濟。當時本司院有王三叔在時,一時照顧二百錢瓜子,轉的來,我父母吃不了。自從三叔回家去了,如今誰買這物?二三日不曾發市,怎麼過?我到廟裡歇歇再走。」 金哥進廟裡來,把盤子放在供桌上,跪下磕了頭。三官卻認得是金哥,無顏見他,雙手掩面,坐于門限側邊。金哥磕了頭,起來,也來門限上坐下。三官只道金哥出廟去了,放下手來,卻被金哥認出,說:「三叔!你怎麼在這裡?」 三官含羞帶淚,將前事道了一遍。金哥說:「三叔休哭,我請你吃些飯。」三官說:「我得了飯。」金哥又問;「你這兩日,沒見你三嬸來?」三官說:「久不相見了!金哥,我煩你到本司院密密的與三嬸說,我如今這等窮,看他怎麼說,回來複我。」金哥應允,端起盤,往外就走。三官又說:「你到那裡看風色,他若想我,你便題我在這裡如此。若無真心疼我,你便休話,也來回我。他這人家有錢的另一樣待,無錢的另一樣待。」金哥說:「我知道。」辭了三官,往院裡來,在於樓外邊立著。 說那玉姐手托香腮,將汗巾拭淚,聲聲只叫:「王順卿,我的哥哥!你不知在那裡去了?」金哥說:「呀,真個想三叔哩!」咳嗽一聲,玉姐聽見問:「外邊是誰?」金哥上樓來,說:「是我。我來買瓜子與你老人家磕哩!」玉姐眼中吊淚,說:「金哥,縱有羊羔美酒,吃不下,那有心緒磕瓜仁!」金哥說:「三嬸,你這兩日怎麼淡了?」玉姐不理。 金哥又問:「你想三叔,還想誰?你對我說,我與你接去。」玉姐說:「我自三叔去後,朝朝思想,那裡又有誰來?我曾記得一輩古人。」金哥說:「是誰?」玉姐說:「昔有個亞仙女,鄭元和為他黃金使盡,去打《蓮花落》。後來收心勤讀詩書,一舉成名。那亞仙風月場中顯大名。我常懷亞仙之心,怎得三叔他像鄭元和方好。」金哥聽說,口中不語,心內自思:「王三到也與鄭元和相像了,雖不打《蓮花落》,也在孤老院討飯吃。」 金哥乃低低把三嬸叫了一聲,說:「三叔如今在廟中安歇,叫我密密的報與你,濟他些盤費,好上南京。」玉姐唬了一驚:「金哥休要哄我。」金哥說:「三嬸,你不信,跟我到廟中看看去。」玉姐說:「這裡到廟中有多少遠?」金哥說:「這裡到廟中有三裡地。」玉姐說:「怎麼敢去?」又問:「三叔還有甚話?」 金哥說:「只是少銀子錢使用,並沒甚話。」玉姐說:「你去對三叔說,十五日在廟裡等我。」金哥去廟裡回復三官,就送三官到王匠家中,「倘若他家不留你,就到我家裡去。」幸得王匠回家,又留住了公子不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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