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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卷 樂小捨棄生覓偶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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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過了三年,時值清明將近,安三老接外甥同去上墳,就便遊西湖。原來臨安有這個風俗,但凡湖船,任從客便,或三朋四友,或帶子攜妻,不擇男女,各自去占個座頭,飲酒觀山,隨意取樂。安三老領著外甥上船,占了個座頭,方才坐定,只見船頭上又一家女眷入來。看時不是別人,正是間壁喜將仕家母女二人和一個丫頭,一個奶娘。三老認得,慌忙作揖。又教外甥來相見了。 此時順娘年十四歲,一發長成得好了。樂和有三年不見,今日水面相逢,如見珍寶。雖然分桌而坐,四目不時觀看,相愛之意,彼此盡知。只恨眾人屬目,不能敘情。船到湖心亭,安三老和一班男客,都到亭子上閒步,樂和推腹痛留在艙中,捱身與喜大娘攀話,稍稍得與順娘相近。 捉空以目送情,彼此意會。少頃眾客下船,又分開了。傍晚,各自分散。安三老送外甥回家。 樂和一心憶著順娘,題詩一首:「嫩蕊嬌香鬱未開,不因蜂蝶自生猜。他年若作扁舟侶,日日西湖一醉回。」樂和將此詩題于桃花箋上,摺為方勝,藏於懷袖,私自進城,到永清巷喜家門首伺候順娘,無路可通。如此數次。聞說潮王廟有靈,乃私買香燭果品,在潮王面前祈禱,願與喜順娘今生得成鴛侶。拜罷,爐前化紙,偶然方勝從袖中墜地,一陣風卷出紙錢的火來燒了。急去搶時,止剩得了一個侶字。樂和拾起看了,想道:「侶乃雙口之意,此亦吉兆。」心下甚喜。 忽見碑亭內坐一老者,衣冠古樸,容貌清奇,手中執一團扇,上寫「姻緣前定」四個字。樂和上前作揖,動問:「老翁尊姓?」答道:「老漢姓石。」又問道:「老翁能算姻緣之事乎?」老者道:「頗能推算。」樂和道:「小子樂和,煩老翁一推,赤繩系於何處?」老者笑道:「小舍人年未弱冠,如何便想這事?」樂和道:「昔漢武帝為小兒時,聖母抱于膝上,問『欲得阿嬌為妻否?』帝答言:『若得阿嬌,當以金屋貯之。』年無長幼,其情一也。」 老者遂問了年月日時,在五指上一輪道:「小舍人佳眷,是熟人,不是生人。」樂和見說得合機,便道:「不瞞老翁,小子心上正有一熟人,未知緣法何如?」老者引至一口八角井邊,教樂和看井內,有緣無緣便知。樂和手把井欄張望,但見井內水勢甚大,巨濤洶湧,如萬頃相似;其明如鏡,內立一個美女,可十六七歲,紫羅衫、杏黃裙,綽約可愛。仔細認之,正是順娘。心下又驚又喜,卻被老者望背後一推,剛剛的跌在那女子身上,大叫一聲,猛然驚覺,乃一夢,雙手兀自抱定亭柱。正是: 黃粱猶未熟,一夢到華胥。 樂和醒將轉來,看亭內石碑,其神姓石名瑰,唐時捐財築塘捍水,死後封為潮王。樂和暗想:「原來夢中所見石老翁,即潮王也。此段姻緣,十有九就。」 回家對母親說,要央媒與喜順娘議親。那安媽媽是婦道家,不知高低,便向樂公攛掇其事。樂公道:「姻親一節,須要門當戶對。我家雖曾有七輩衣冠,見今衷微,經紀營活。喜將仕名門富室,他的女兒,怕沒有人求允,肯與我家對親?若央媒往說,反取其笑。」樂和見父親不允,又教母親央求母舅去說合。安三老所言,與樂公一般。 樂和大失所望,背地裡歎了一夜的氣。明早將紙裱一牌位,上寫「親妻喜順娘生位」七個字,每日三餐,必對而食之。夜間安放枕邊,低喚三聲,然後就寢。每遇清明三月三,重陽九月九,端午龍舟,八月玩潮,這幾個勝會,無不刷鬢修容,華衣美服,在人叢中挨擠。只恐順娘出行,僥倖一遇。同般生意人家有女兒的,見樂小舍人年長,都來議親。爹娘幾遍要應承,到是樂和立意不肯。立個誓願,直待喜家順娘嫁出之後,方才放心,再圖婚配。事有湊巧,這裡樂和立誓不娶,那邊順娘卻也紅鸞不照,天喜未臨,高不成,低不就,也不曾許得人家。 光陰似箭,倏忽又過了三年。樂和年一十八歲,順娘一十七歲了。男未有室,女未有家。 男才女貌正相和,未蔔姻緣事若何? 且喜室家俱未定,只須靈鵲肯填河。 話分兩頭。卻說是時,南北通和。其年有金國使臣高景山來中國修聘。那高景山善會文章,朝命宣一個翰林范學士接伴。當八月中秋過了,又到十八潮生日,就城外江邊浙江亭子上,搭彩鋪氈,大排筵宴,款待使臣觀潮。陪宴官非止一員。 都統司領著水軍,乘戰艦,於水面往來,施放五色煙火炮。豪家貴戚,沿江搭縛彩幕,綿亙三十餘裡,照江如鋪錦相似。市井弄水者,共有數百人,蹈浪爭雄,出沒遊戲。有蹈滾木、水傀儡,諸般伎藝。但見:迎潮鼓浪,拍岸移舟。驚湍忽自海門來,怒吼遙連天際出。何異地生銀漢,分明天震春雷。遙觀似匹練飛空,遠聽如千軍馳噪。吳兒勇健,平分白浪弄洪波;漁父輕便,出沒江心誇好手。果然是萬頃碧波隨地滾,千尋雪浪接雲奔。 北朝使臣高景山見了,毛髮皆聳,嗟歎不已,果然奇觀。范學士道:「相公見此,何不賜一佳作?」即令取過文房四寶來。高景山謙讓再三,做《念奴嬌》詞: 雲濤千里,泛今古絕致,東南風物。碧海雲橫初一線,忽爾雷轟蒼壁,萬馬奔天,群鵝撲地,洶湧飛煙雪。吳人勇悍,便競踏浪雄傑。 想旗幟紛紜,吳音楚管,與胡笳俱發。人物江山如許麗,豈信妖氛難滅。況是行宮,星纏五福,光焰窺毫髮。驚看無語,憑欄姑待明月。 高景山題畢,滿座皆贊奇才。只有范學士道:「相公詞做得甚好,只可惜『萬馬奔天,群鵝撲地』,將潮比得來輕了,這潮可比玉龍之勢。」學士遂做《水調歌頭》,道是: 登臨眺東渚,始覺太虛寬。海天相接,潮生萬里一毫端。滔滔怒生雄勢,宛勝玉龍戲水,盡出沒波間。雪浪番雲腳,波卷水晶寒。 掃方濤,卷圓嶠,大洋番。天垂銀漢,壯觀江北與江南。借問子胥何在?博望乘槎仙去,知是幾時還?上界銀河窄,流瀉到人間! 范學士題罷,高景山見了,大喜道:「奇哉佳作,難比萬馬爭馳,真是玉龍戲水。」不題各官盡歡飲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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