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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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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捕將板門抬秀童到於家中,用粥湯將息,等候天明,到金令史公廨裡來報信。此時秀童奄奄一息,爬走不動了。金令史叫了船隻,自同捕役到李大家去起贓。李大家住鄉間,與秀童爹娘家相去不遠。陰捕到時,李大又不在家,嚇得秀童的姐兒面如土色,正不知甚麼緣故,開了後門,望爹娘家奔去了。陰捕走入臥房,發開床腳,看地下土實不松,已知虛言。金令史定要將鋤頭墾起,起土尺餘,並無一物。眾人道:「有心到這裡蒿惱一番了。」翻箱倒籠,滿屋尋一個遍,那有些影兒。金令史只得又同陰捕轉來,親去叩問秀童。 秀童淚如雨下,答道:「我實不曾為盜,你們非刑吊拷,務要我招認。吾吃苦不過,又不忍妄扳他人,只得自認了。說姐夫床下贓物,實是混話,毫不相干。吾自九歲時蒙爹撫養成人,今已二十多歲,在家未曾有半點差錯。前日看見我爹費產完官,暗地心痛,又見爹信了野道,召將費錢,愈加不樂,不想道爹疑到我身上。今日我只欠爹一死,更無別話。」說罷悶絕去了,眾陰捕叫喚,方才醒來,兀自唉唉的哭個不住。金令史心下亦覺慘然。 須臾,秀童的爹娘和姐夫李大都到了,見秀童躺在板門上,七損八傷,一絲兩氣,大哭了一場,奔到縣前叫喊。知縣相公正值坐堂,問了口詞,忙差人喚金滿到來,問道:「你自不小心,失了庫內銀兩,如何通同陰捕,妄殺平人,非刑吊拷?」金滿稟道:「小的破家完庫,自然要緝訪此事,討個明白。有莫道人善於召將,天將降壇,三遍寫出秀童名字,小的又見他言語可疑,所以信了。除了此奴,更無影響,小的也是出乎無奈,不是故意。」 知縣也曉得他賠補得苦了,此情未知真偽,又被秀童的爹娘左稟右稟,無可奈何。此時已是臘月十八了,知縣分付道:「歲底事忙,且過了新年,初十後面,我與你親審個明白。」眾人只得都散了。金滿回家,到抱著一個鬼胎,只恐秀童死了,到留秀童的爹娘伏侍兒子,又請醫人去調治,每日大酒大肉送去將息。那秀童的爹娘,兀自哭哭啼啼絮絮咶咶的不住。正是: 青龍共白虎同行,吉凶事全然未保。 卻說捕盜知得秀童的家屬叫喊准了,十分著忙,商議道:「我等如此繃吊,還不肯吐露真情,明日縣堂上可知他不招的。若不招時,我輩私加吊拷,罪不能免。」乃請城隍紙供於庫中,香花燈燭,每日參拜禱告,夜間就同金令史在庫裡歇宿,求一報應。金令史少不得又要破些慳在他們面上。到了除夜,知縣把庫逐一盤過,交付新庫吏掌管。金滿已脫了干紀,只有失盜事未結,同著張陰捕向新庫吏說知:「原教張二哥在庫裡安歇。」 那新庫吏也是本縣人,與金令史平昔相好的,無不應允。是夜,金滿備下三牲香紙,攜到庫中,拜獻城隍老爺,就將福物請新庫吏和張二哥同酌。三杯以後,新庫吏說家中事忙,到央金滿替他照管,自己要先別。金滿為是大節夜,不敢強留。新庫吏將廚櫃等檢看封鎖,又將庫門鎖鑰付與金滿,叫聲「相擾」,自去了。金滿又吃了幾杯,也就起身,對張二哥說:「今夜除夜,來早是新年,多吃幾杯,做個靈夢,在下不得相陪了。」說罷,將庫門帶上落了鎖,帶了鑰匙自回。 張二哥被金滿反鎖在內,歎口氣道:「這節夜,那一家不夫婦團圓,偏我晦氣,在這裡替他們守庫!」悶上心來,只顧自篩自飲,不覺酩酊大醉,和衣而寢。 睡至四更,夢見神道伸只靴腳踢他起來道:「銀子有了,陳大壽將來放在廚櫃頂上葫蘆內了。」張陰捕夢中驚覺,慌忙爬起來,向廚櫃頂上摸個遍,那裡有什麼葫蘆。「難道神道也作弄人?還是我自己心神恍惚之故?」須臾之間,又睡去了。 夢裡又聽得神道說:「銀子在葫蘆裡面,如何不取?」張陰捕驚醒,坐在床鋪上,聽更鼓,恰好發擂。爬起來,推開窗子,微微有光。再向廚上下看時,並無些子物事。欲要去報與金令史,庫門卻又鎖著,只得又去睡了。少頃,聽得外邊人聲熱鬧,鼓樂喧闐,乃是知縣出來同眾官拜牌賀節,去文廟行香。 天已將明,金滿已自將庫門上鑰匙交還新庫吏了。新庫吏開門進來,取紅紙用印。張陰捕已是等得不耐煩,急忙的戴了帽子,走出庫來。恰好知縣回縣,在那裡排衙公座。那金滿已是整整齊齊,穿著公服,同眾令史站立在堂上,伺候作揖。張陰捕走近前把他扯到旁邊,說夢中神道,如此如此:「一連兩次,甚是奇異,特來報你,你可查縣中有這陳大壽的名字否。」說罷,張陰捕自回家去不題。 卻說金滿是日參謁過了知縣,又到庫中城隍面前磕了四個頭,回家吃了飯,也不去拜年,只在縣中稽查名姓,凡外郎、書手、皂快、門子及禁子、夜夫,曾在縣裡走動的,無不查到,並無陳大壽名字。整整的忙了三日,常規年節酒,都不曾吃得,氣得面紅腹脹,到去埋怨那張陰捕說謊。張陰捕道:「我是真夢,除是神道哄我。」金滿又想起前日召將之事,那天將下臨,還沒句實話相告,況夢中之言,怎便有准?說罷,丟在一邊去了。 又過了兩日,是正月初五,蘇州風俗,是日家家戶戶,祭獻五路大神,謂之燒利市。吃過了利市飯,方才出門做買賣。金滿正在家中吃利市飯,忽見老門子陸有恩來拜年,叫道:「金阿叔恭喜了!有利市酒,請我吃碗!」金令史道:「兄弟,總是節物,不好特地來請得。今日來得極妙,且吃三杯。」即忙教嫂子暖一壺酒,安排些見成魚肉之類,與陸門子對酌。 閒話中間,陸門子道:「金阿叔,偷銀子的賊有些門路麼?」金滿搖首:「那裡有!」陸門子道:「要賊露,問陰捕,你若多許陰捕幾兩銀子,隨你飛來賊,也替你訪著了。」金滿道:「我也許過他二十兩銀子,只恨他沒本事賺我的錢。」陸六子道:「假如今日有個人緝訪得賊人真信,來報你時,你還捨得這二十兩銀子麼?」金滿道:「怎麼不肯?」 陸門子道:「金阿叔,你若真個把二十兩銀子與我,我就替你拿出賊來。」金滿道:「好兄弟,你果然如此,也教我明白了這樁官司,出脫了秀童。好兄弟,你須是眼見的實,莫又做猜謎的話!」陸門子道:「我不是十分看得實,怎敢多口!」 金令史即忙脫下帽子,向髻上取下兩錢重的一根金挖耳來,遞與陸有恩道:「這件小意思權為信物,追出贓來,莫說有餘,就是止剩得二十兩,也都與你。」陸有恩道:「不該要金阿叔的,今日是初五,也得做兄弟的發個利市。」陸有恩是已冠的門子,就將挖耳插於網巾之內,教:「金阿叔且關了門,與你細講!」金滿將大門閉了,兩個促膝細談。正是: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! 原來陸有恩間壁住的,也是個門子,姓胡,名美,年十八歲,有個姐夫叫做盧智高。那盧智高因死了老婆,就與小舅同住。這胡美生得齊整,多有人調戲他,到也是個本分的小廝。自從父母雙亡,全虧著姐姐拘管。一從姐姐死了,跟著姐夫,便學不出好樣,慣熟的是那七字經兒:賭錢、吃酒、養婆娘。去年臘月下旬,陸門子一日出去了,渾家聞得間壁有斧鑿之聲,初次也不以為異。以後,但是陸門子出去了,就聽得他家關門,打得一片響。陸門子回家,就住了聲。 渾家到除夜,與丈夫飲酒,說及此事,正不知鑿什麼東西。陸門子有心,過了初一,自初二初三一連在家住兩日,側耳而聽,寂然無聲。到初四日假做出門往親戚家拜節,卻遠遠站著,等間壁關門之後,悄地回來,藏在家裡。果聽得間壁槌鑿之聲,從壁縫裡張看,只見胡美與盧智高俱蹲在地下,胡美拿著一錠大銀,盧智高將斧敲那錠邊下來。陸門子看在眼裡,晚間與二人相遇問道:「你家常常鏨鑿什麼東西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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