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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俞仲舉題詩遇上皇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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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不說相如同天使登程。卻說卓王孫有家僮從長安回,聽得楊得意舉薦司馬相如,蒙朝廷徵召去了,自言:「我女兒有先見之明,為見此人才貌雙全,必然顯達,所以成了親事。老夫想起來,男婚女嫁,人之大倫。我女婿不得官時,我先帶侍女春兒同往成都去望,乃是父子之情,無人笑我。若是他得了官時去看他,教人道我趨時奉勢。」 次日,帶同春兒徑到成都府,尋見文君。文君見了父親,拜道:「孩兒有不孝之罪,望爹爹饒恕!」員外道:「我兒,你想殺我!從前之話,更不須提了。如今且喜朝廷徵召,正稱孩兒之心。我今日送春兒來伏侍,接你回家居住。我自差家僮往長安報與賢婿知道。」文君執意不肯。員外見女兒主意定了,乃將家財之半,分授女兒,于成都起建大宅,市買良田,僮僕三四百人。員外伴著女兒同住,等候女婿佳音。 再說司馬相如同天使至京師朝見,獻《上林賦》一篇。天子大喜,即拜為著作郎,待詔金馬門。近有巴蜀開通南夷諸道,用軍興法轉漕繁冗,驚擾夷民。官裡聞知大怒,召相如議論此事,令作諭巴蜀之檄。官裡道:「此一事,欲待差官,非卿不可。」乃拜相如為中郎將,持節而往,令劍金牌,先斬後奏。 相如謝恩,辭天子出朝,一路馳驛而行。到彼處,勸諭巴蜀已平,蠻夷清靜,不過半月,百姓安寧,衣錦還鄉。數日之間,已達成都府,本府官員迎接。到于新宅,文君出迎。相如道:「讀書不負人,今日果遂題橋之願。」文君道:「更有一喜,你丈人先到這裡迎接。」相如連聲:「不敢,不敢!」老員外出見,相如向前施禮,彼此相謝,排筵賀喜。自此遂為成都富室。有詩為證: 夜靜瑤台月正圓,清風淅瀝滿林巒。 朱弦慢促相思調,不是知音不與彈。 司馬相如本是成都府一個窮儒,只為一篇文字上投了至尊之意,一朝發跡。如今再說南宋朝一個貧士,也是成都府人,在濯錦江居住,亦因詞篇遭際,衣錦還鄉。 此人姓俞名良,字仲舉,年登二十五歲,幼喪父母,娶妻張氏。這秀才日夜勤攻詩史,滿腹文章。時當春榜動,選場開,廣招天下人才,赴臨安應舉。俞良便收拾琴劍書箱,擇日起程,親朋餞送。分付渾家道:「我去求官,多則三年,少則一載。但得一官半職,即便回來。」道罷相別,跨一蹇驢而去。 不則一日,行至中途,偶染一疾,忙尋客店安下,心中煩惱。不想病了半月,身邊錢物使盡,只得將驢兒賣了做盤纏。又怕誤了科場日期,只得買雙草鞋穿了,自背書囊而行。不數日,腳都打破了,鮮血淋漓,于路苦楚。心中想道:「幾時得到杭州!」看著那雙腳,作一詞以述懷抱,名《瑞鶴仙》: 春闈期近也,望帝京迢遞,猶在天際。懊恨這雙腳底,不慣行程,如今怎免得拖泥帶水。痛難禁,芒鞋五耳倦行時,著意溫存,笑語甜言安慰。 爭氣扶持我去,選得官來,那時賞你穿對朝靴,安排在轎兒裡。抬來抬去,飽餐羊肉滋味,重教細膩。更尋對小小腳兒,夜間伴你。 不則一日,已到杭州,至貢院前橋下,有個客店,姓孫,叫做孫婆店,俞良在店中安歇了。 過不多幾日,俞良入選場已畢,俱各伺候掛榜。只說舉子們,元來卻有這般苦處。假如俞良八千有餘多路,來到臨安,指望一舉成名,爭奈時運未至,門龍點額,金榜無名。俞良心中好悶,眼中流淚,自尋思道:「千鄉萬里,來到此間,身邊囊篋消然,如何勾得回鄉?」不免流落杭州。每日出街,有些銀兩,只買酒吃,消愁解悶。看看窮乏,初時還有幾個相識看覷他,後面蒿惱人多了,被人憎嫌。但遇見一般秀才上店吃酒,俞良便入去投謁,每日吃兩碗餓酒,爛醉了歸店中安歇。 孫婆見了,埋冤道:「秀才,你卻少了我房錢不還,每日吃得大醉,卻有錢買酒吃!」俞良也不分說。每日早間,問店小二討些湯洗了面,便出門。「長篇見宰相,短卷謁公卿」,搪得幾碗酒吃,吃得爛醉,直到昏黑,便歸客店安歇。每日如是。 一日,俞良走到眾安橋,見個茶坊,有幾個秀才在裡面,俞良便挨身入去坐地。只見茶博士向前唱個喏,問道:「解元吃甚麼茶?」俞良口中不道,心下思量:「我早飯也不曾吃,卻來問我吃茶。身邊銅錢又無,吃了卻捉甚麼還他?」便道:「我約一個相識在這裡等,少間客至來問。」茶博士自退。俞良坐於門首,只要看一個相識過,卻又遇不著。 正悶坐間,只見一個先生,手裡執著一個招兒,上面寫道「如神見」。俞良想是個算命先生,且算一命看。則一請,請那先生入到茶坊裡坐定。俞良說了年月日時,那先生便算。茶博士見了道:「這是他等的相識來了。」便向前問道:「解元吃甚麼茶?」俞良分付:「點兩個椒花來。」二人吃罷。先生道:「解元好個造物!即目三日之內,有分遇大貴人發跡,貴不可言。」 俞良聽說,自想:「我這等模樣,幾時能勾發跡?眼下茶錢也沒得還。」便做個意頭,抽身起道:「先生,我若真個發跡時,卻得相謝。」便起身走。茶博士道:「解元,茶錢!」俞良道:「我只借坐一坐,你卻來問我茶,我那得錢還?先生說我早晚發跡,等我好了,一發還你。」掉了便走。先生道:「解元,命錢未還。」俞良道:「先生得罪,等我發跡,一發相謝。」先生道:「我方才出來,好不順溜!」茶博士道:「我沒興,折了兩個茶錢!」當下自散。 俞良又去趕趁,吃了幾碗餓酒。直到天晚,酩酊爛醉,踉踉蹌蹌,到孫婆店中,昏迷不醒,睡倒了。孫婆見了,大罵道:「這秀才好沒道理!少了我若干房錢不肯還,每日吃得大醉。你道別人請你,終不成每日有人請你?」俞良便道:「我醉自醉,幹你甚事?別人請不請,也不幹你事!」孫婆道:「老娘情願折了許多時房錢,你明日便出門去。」俞良帶酒胡言漢語,便道:「你要我去,再與我五貫錢,我明日便去。」孫婆聽說,笑將起來道:「從不曾見恁般主顧!白住了許多時店房,到還要詐錢撒潑,也不像斯文體面。」 俞良聽得,罵將起來道:「我有韓信之志,你無漂母之仁。我俞某是個飽學秀才,少不得今科不中來科中,你就供養我到來科,打甚麼緊?」乘著酒興,敲台打凳,弄假成真起來。孫婆見他撒酒風,不敢惹他,關了門,自進去了。俞良弄了半日酒,身體困倦,跌倒在床鋪上,也睡去了。五更酒醒,想起前情,自覺慚愧,欲要不別而行,又沒個去處,正在兩難。 卻說孫婆與兒子孫小二商議,沒奈何,只得破兩貫錢,倒去陪他個不是,央及他動身,若肯輕輕撒開,便是造化。俞良本待不受,其奈身無半文。只得忍著羞,收了這兩貫錢,作謝而去。心下想道:「臨安到成都,有八千里之遙,這兩貫錢,不勾吃幾頓飯,卻如何盤費得回去?」出了孫婆店門,在街坊上東走西走,又沒尋個相識處。走到飯後,肚裡又饑,心中又悶,身邊只有兩貫錢,買些酒食吃飽了,跳下西湖,且做個飽鬼。當下一徑走出湧金門外西湖邊,見座高樓,上面一面大牌,朱紅大書:「豐樂樓」。只聽得笙簧繚繞,鼓樂喧天。 俞良立定腳打一看時,只見門前上下首立著兩個人,頭戴方頂樣頭巾,身穿紫衫,腳下絲鞋淨襪,叉著手,看著俞良道:「請坐!」俞良見請,欣然而入。直走到樓上,揀一個臨湖傍檻的閤兒坐下。只見一個當日的酒保,便向俞良唱個喏:「覆解元,不知要打多少灑?」俞良道:「我約一個相識在此。你可將兩雙箸放在桌上,鋪下兩隻盞,等一等來問。」酒保見說,便將酒缸、酒提、匙、箸、盞、碟,放在面前,盡是銀器。俞良口中不道,心中自言:「好富貴去處,我卻這般生受!只有兩貫錢在身邊,做甚用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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