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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興論


  臣竊惟海內塗炭,四十餘載矣。赤子嗷嗷無告,不可以不拯;國家憑陵之恥,不可以不雪;陵寢不可以不還;輿地不可以不復。此三尺童子之所共知,曩獨畏其強耳。

  韓信有言,「能反其道,其強易弱」。況今虜酋庸懦,政令日弛,舍戎狄鞍馬之長,而從事中州浮靡之習,君臣之間,日趨怠惰。自古夷狄之強,未有四五十年而無變者,稽之天時,揆之人事,當不遠矣。不於此時早為之圖,縱有他變,何以乘之?萬一虜人懲創,更立令主;不然豪傑並起,業歸他姓,則南北之患方始。又況南渡已久,中原父老日以殂謝,生長於戎,豈知有我!

  昔宋文帝欲取河南故地,魏太武以為「我自生髮未燥,即知河南是我境土,安得為南朝故地?」,故文帝既得而復失之。

  河北諸鎮,終唐之世,以奉賊為忠義,狃于其習而時被其恩,力與上國為敵而不自知其為逆。過此以往,而不能恢復,則中原之民烏知我之為誰?縱有倍力,功未必半。

  以俚俗論之,父祖質產於人,子孫不能繼贖,更數十年,時事一變,皆自陳於官,認為故產,吾安得言質而複取之!則今日之事,可得而更緩乎!

  陛下以神武之資,憂勤側席,慨然有平一天下之志,固已不惑於群議矣。然猶患人心之不同,天時之未順,賢者私憂,而奸者竊笑,是何也?不思所以反其道故也。誠反其道則政化行,政化行則人心同,人心同則天時順。天不遠人,人不自反耳!

  今宜清中書之務以立大計,重六卿之權以總大綱;任賢使能以清官曹,尊老慈幼以厚風俗;減進士以列選能之科,革任子以崇薦舉之實;多置台諫以肅朝綱,精擇監司以清郡邑;簡法重令以澄其源,崇禮立制以齊其習;立綱目以節浮費,示先務以斥虛文;嚴政條以核名實,懲吏奸以明賞罰;時簡外郡之卒以充禁旅之數,調度總司之羸以佐軍旅之儲;擇守令以滋戶口,戶口繁則財自阜;揀將佐以立軍政,軍政明而兵自強;置大帥以總邊陲,委之專而邊陲之利自興;任文武以分邊郡,付之久而邊郡之守自固;右武事以振國家之勢,來敢言以作天子之氣;精間諜以得虜人之情,據形勢以動中原之心。不出數月,紀綱自定,比及兩稔,內外自實,人心自同,天時自順。有所不往,一往而民自歸。何者?耳同聽而心同服。有所不動,一動而敵自鬥。何者?形同趨而勢同利。中興之功,可蹺足而須也。

  夫攻守之道,必有奇變。形之而敵必從,沖之而敵莫救,禁之而敵不敢動,乖之而敵不知所如往。故我常專而敵常分,敵有窮而我常無窮也。

  夫奇變之道,雖本乎人謀,而常因乎地形。一縱一橫,或長或短,緩急之相形,盈虛之相傾,此人謀之所措,而奇變之所寓也。今東西彌亙綿數千里,如長蛇之橫道。地形適等,無所參錯,攻守之道,無他奇變。今朝廷鑒守江之弊,大城兩淮,慮非不深也,能保吾城之卒守乎?故不若為術以乖其所之。至論進取之道,必先東舉齊,西舉秦,則大江之南,長淮以北,固吾腹中物。齊秦誠天下之兩臂也,奈虜人以為天設之險而固守之乎!故必有批亢搗虛形格勢禁之道。

  竊嘗觀天下之大勢矣,襄漢者,敵人之所緩,今日之所當有事也。控引京洛,側睨淮蔡,包括荊楚,襟帶吳蜀。沃野千里,可耕可守;地形四通,可左可右。今誠命一重臣,德望素著、謀謨明審者,鎮撫荊襄,輯和軍民,開布大信,不爭小利,謹擇守宰,省刑薄斂,進城要險,大建屯田。荊楚奇才劍客自昔稱雄,徐行召募以實軍籍。民俗剽悍,聽于農隙時講武藝。襄陽既為重鎮,而均、隨、信陽及光、黃,一切用藝祖委任邊將之法,給以州兵而更使自募,與以州賦而縱其自用,使之養士足以得死力,用間足以得敵情。兵雖少而眾建其助,官雖輕而重假其權。列城相援,比鄰相和,養銳以伺,觸機而發。

  一旦狂虜玩故習常,來犯江淮,則荊襄之師,率諸軍進討,襲有唐鄧諸州,見兵于穎蔡之間,示必截其後。因命諸州轉城進築,如三受降城法,依吳軍故城為蔡州,使唐鄧相距各二百里,並桐柏山以為固。揚兵搗壘,增陴深塹,招集土豪,千家一堡,興雜耕之利,為久駐之基。敵來則嬰城固守,出奇制變,敵去則列城相應,首尾如一。精間諜,明斥堠。諸軍進屯光、黃、安、隨、襄、郢之間,前為諸州之援,後依屯田之利。

  朝廷徙都建業,築行宮于武昌,大駕時一巡幸。虜知吾意在京洛,則京、洛、陳、許、汝、鄭之備當日增,而東西之勢分矣。東西之勢分,則齊秦之間可乘矣。四川之帥親率大軍以待鳳翔之虜,別命驍將出祈山以截隴右,偏將由子午以窺長安,金、房、開、達之師,入武關以鎮三輔,則秦地可謀矣。

  命山東之歸正者,往說豪傑,陰為內應,舟師由海道以搗其脊,彼方支吾奔走,而大軍兩道並進以揕其胸,則齊地可謀矣。吾雖示形于唐、鄧、上蔡,而不再謀進,坐為東西形援,勢如猿臂,彼將愈疑吾之有意京洛。特持重以示不進,則京洛之備愈專,而吾必得志于齊秦矣。撫定齊秦,則京洛將安往哉?此所謂批亢搗虛,形格勢禁之道也。

  就使吾未為東西之舉,彼必不敢離京洛而輕犯江淮,亦可謂乖其所之也。又使其合力以壓唐蔡,則淮西之師起而禁其東,金、房、開、達之師起而禁其西,變化形敵,多方牽制,而權始在我矣。然荊襄之帥,必得純意於國家而無貪功生事之心者而後付之。平居無事,則欲開誠布信以攻敵心;一旦進取,則欲見便擇利而止以禁敵勢。東西之師有功,則欲制馭諸將,持重不進以分敵形。此非陸抗羊祜之徒,孰能為之!

  夫伐國,大事也。昔人以為譬拔小兒之齒,必以浙搖撼之。一拔得齒,必且損兒。今欲竭東南之力,成大舉之勢,臣恐進取未必得志,得地未必能守,邂逅不如意,則吾之根本撼矣。此豈謀國萬全之道?臣故曰攻守之間,必有奇變。

  臣諛人也,何足以明天下之大計。姑疏愚慮之崖略,曰《中興論》,唯陛下裁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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