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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孝宗皇帝第三書


  臣竊惟藝祖皇帝經畫天下之大略,蓋將上承周漢之治,太宗皇帝一切律之於規矩準繩之內,以立百五六十年太平之基,至於今日,而不思所以變而通之,則維持之具窮矣。舉浙江閩廣之士,亡慮十四五萬數,蜀不與焉而,齷齪拘攣,日甚於一日,選人之在銓者,殆以萬計,而僥倖之原未有窮已,財用之入倍于承平之時,而費於養兵者十之九,兵不足用,而民日以困,非必道微俗薄而至此也,蓋本朝維持之具二百年之餘,其勢固必至此。藝祖皇帝固已逆知之矣,使天下安平無事,猶將望陛下變而通之,而況版輿之地,半入於外裔,國家之恥未雪,而臣子之痛未伸。天錫陛下以非常之智勇,而又啟陛下以北向復仇之意,乃欲因今之勢而有為焉。此所以十有七年之間,聖慮愈勞,而取效愈遠也,群臣既不足以望清光,而草茅賤士不勝憂國之心。私以為陛下春秋五十有二,經天下之事變為已多,閱天下之義理為已熟,舉足造事,必不傷國家之大體,叩囊底之智猶足以辦此強敵,六十以往,顧將望一日之安,而亦何忍遺患于後人乎?

  臣以為拘攣齷齪之中,其勢當有卓然自奮于草茅,而開悟聖聰者,臣不自量其分之不足,而竊有志焉,是以具國家社稷之大計,質之天地鬼神,而獻之闕下,陛下亦卓然拔之群言之中,特命大臣察其所欲言之意,臣妄意國家維持之具,至今日而窮,而藝祖皇帝經畫天下之大指,猶可恃以長久,苟推原其意,而變通之則恢復不足為矣,然而變通之道有三,有可以遷延數十年之策,有可以為百五六十年之計,有可以複開數百年之基,事勢昭然,而效見殊絕,非陛下聰明度越百代,決不能一二以聽之臣不敢泄之大臣之前,而大臣拱手稱旨以問,臣亦姑取其大體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,而草茅亦不自知其開口觸諱也。

  其一曰:二聖北狩之痛,蓋國家之大恥,而天下之公憤也,五十年之餘,雖天下之氣銷鑠頹惰,不復知仇恥之當念,正在主上與二三大臣振作其氣,以泄其憤,使人人如報私仇,此春秋書衛人殺州籲之意也。若祗與一二臣為密是,以天下之公憤而私自為計,恐不足以感動天人之心,恢復之事,亦恐茫然未知攸濟耳。

  其二曰:國家之規模,使天下奉規矩準繩,以從事群臣救過之不給,而何暇展布四體以求濟度外之功哉。故其勢必至於委靡而不振。五代之際,兵財之柄,倒持於下,藝祖皇帝束之于上,以定禍亂,後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,故郡縣空虛而本末俱弱。今不變其勢而求恢復,雖一旦得精兵數十萬,得財數萬萬計,而恢復之期愈遠,就使敵人盡舉河南之地以還我,亦恐不能守耳。

  其三曰:藝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,以易武臣之任事者,而五代之亂不崇朝而定,故本朝以儒立國,而儒道之振,獨優於前代。今天下之士,爛熟委靡,誠可厭惡,正在主上與二三大臣反其道以教之,作其氣以養之,使臨事不至乏才,隨才皆足有用,則立國之規模不至戾藝祖皇帝之本旨,而東西馳驅以定禍亂不必專在武臣也。前漢以軍吏立國,而用儒以致太平,要之,人各有家法,未易輕動,惟在變而通之耳。天下大勢之所趨,非人力之所能移也。

  臣之所以為大臣論者,其大略如此,而所謂數十年之策,百五六十年之計,數百年之基,與夫恢復之形勢,事大體重,苟未決之,聖心則不可泄之大臣之前也,故止陳其大略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。二三大臣已相顧駭然,而臣亦惶恐而退,疎遠草茅,甯複有路以望清光乎?

  馬週一時瑣瑣之才也,太宗喜其為常何陳事,召使面對,未至之間,使者連數輩趣之,使有能為太宗開禮樂法度者,其召之當不容喘矣,陛下聰明邁越太宗,而拔臣於群言混淆之中,孤立以行一意,卒不免冺沒而止其罪,在臣之蹤跡不明,有以誤陛下也。臣本太學諸生,自憂制以來,退而讀書者,六七年矣,雖蚤夜以求皇帝王伯之略,而科舉之文不合於程度不止也,去年一發其狂論於小試之間,滿學之士,口語紛然,至騰謗以動朝路,數月而未已,而為之學官者,迄今進退未有據也。臣自是始棄學校而決歸耕之計矣。旋複自念,數年之間,所學雲何,而陛下之心,臣獨又知之,苟徒恤一世之謗,而不為陛下一陳國家社稷之大計,將得罪於天地之神,與藝祖皇帝在天之靈,而不可解。是故,昩於一來舊名已在學校之籍,於法不得以上書言事,使臣有一毫攫取爵祿之心,以臣所習科舉之文,更一二試,而考官又平心以考之,則亦隨例得之矣。何忍假數百年社稷之大計,以為一日之僥倖,而徒以累陛下哉。世固有卻萬鐘之祿而不受者,亦有爭一錢以至於相殺者,人情相去之遠何,啻於十百千萬也。而臣欲持空言以自明,亦淺矣,然審察十日,而不得自便之命,臣將無以自見於山林之士,徒以傷陛下招致天下豪傑之道。

  臣今更待罪三日,而後渡江,誓將終老田畝,以弭群論,以報陛下拔臣言於眾中之恩,故昩死拜書,以辭于闕下。臣闔門數十口去行都無四百里,當席藳私室,以聽雷霆之誅。

  幹冒天威,罪當萬死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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