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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祐二年五月(1)


  五月壬子朔,侍御史王岩叟言:「臣連上封奏,乞複張舜民言職,尚未蒙指揮。臣以舜民志在盡忠,雖一言失當,而無可罷之罪,清議沸騰,以為過舉,義不敢安,理當極論,惟陛下少賜採納。臣讀汲黯傳,每竊歎息,其為人憃直而好諫,遇事輒發,如公孫弘、張湯輩懷詐飾智,以阿人主,他人所不敢言,黯常面觸之,故不獨漢庭之臣知所畏憚,至淮南王欲謀叛,以黯在朝,為之寢謀。直臣之於國家,戢奸慝,消禍亂,其益如此!故天下之愛其君者,莫不願得而用之,愚臣區區之衷,實在於此。今日之論,非私於舜民也,為陛下惜一敢言之臣也;非爭一屬官也,為陛下惜言路也。言路重則朝廷尊,風憲陵遲,國體隨弱,必然之理也。陛下于此幸加反思,非好臣之說勝也,好人主之道勝也。臣以言為職,言而見用與言而得罪,皆所以報陛下,惟知而不言,則為背德爾。舜民得敢言之名,朝廷被罪言之謗,臣竊恨之,伏望聖慈檢會臣等前章,早賜付外施行,使怨歸言路,而美在朝廷,臣不勝大願!」貼黃稱:「陛下之意,常欲朝廷清淨,人無閑言,甚盛德也。然而事順理則靜,逆理則爭,此必然之勢也。今命禦史以言為職,卻以一言微侵大臣,便行罷斥,數日以來,滿廷之臣喧然不平,唯說此事,蓋緣事不順理,所以如此。臣等雖欲自靜,不可得也,須至交章煩瀆聖聰。伏望陛下深思所以順事理、息人言,天下幸甚!」

  岩叟又言:

  臣累上章言張舜民罷職非罪,乞令還台,未蒙採納施行。此事所系不在一張舜民,而在人主,在國家,臣所以夙夜憂懼,不知所處。

  陛下開言路之初,即言事官多與權臣為敵,恐絢不易當,每德音丁寧,既慰藉之,又嘉賞之,謂朝政闕失、大臣私邪、百姓疾苦,事無大小,一一但言,欲賜一一主張。言事之臣,恃陛下照鑒如此,故敢遇事必言,無所回隱。然古今之公患,患在執政大臣多不便之而隱為巧說,以害其忠,必使人主信之而不覺,終至忠言不用,而權臣得以行其志。所以人言曰:「寧觸人主怒,莫忤權臣意。」葢以人主無心,雖怒必解;權臣私意,一忤不忘。此人情不得不畏也。苟非守節死義之士,誰能忘其家而遺其身,以取權臣之怒哉?陛下雖加奨激,未必便得其人,今又罪而斥之,臣恐忠義知難而退藏,佞邪乘閑而進取,陰附大臣為自安之計,不復以陛下之事為事矣。

  前日,禦史中丞黃履、殿中侍御史劉次莊陰附蔡確為奸,方確用事,陛下何由得知?不幸確去而其奸始敗,使確且在位,履與次莊進用蓋不可量。今日舜民忠向陛下,因論邊事,偶有一言旁及大臣,反無所傷,遽以大臣不悅而罷之,是附人主不若附權臣也。此事在目,非臣妄言。臣伏睹陛下初降出舜民論封冊疏,必不以彥博照管奉世之言為毀傷,彥博亦未必須欲朝廷逐禦史。臣恐執政大臣有忿舜民攻其所諱,而增飾老臣之言,以動聖心而擠舜民,以快其私忿者,陛下不可不察。又非獨擠一張舜民也,其意乃欲盡傾言路也。蓋知舜民之罷,台諫必爭,封奏紛紜,言詞憤激,必拂聖意不喜,則言路皆可搖而去矣,此其奸謀,陛下又不可不察也。奸人以此嘗陛下,一事既行,後必有甚於此者,此士大夫之所以為朝廷憂也。

  臣度聖心豈不欲複舜民言職,應恐不能慰彥博意,故兩難耳。臣竊伏思陛下特屈公議,黜禦史,以為老臣者亦足矣,至矣。今以公議不可奪而複還之,非陛下得已也,老臣豈不諒陛下之心哉?尚何以為憾乎?由此而言,臣以為陛下處之不兩難耳。臣聞君子之愛人也以德,而不以姑息。願陛下以德愛老臣,勿使受姑息之譏,則陛下所以待之者,厚于黜禦史矣。誠蒙陛下幸聽臣言,則朝廷過舉,反而為盛德,老臣謗議,變而為美談,破奸謀於欲肆,激忠氣於已銷,社稷之福多矣,非臣之利也。臣傾盡肝膽,以告陛下,今日遂死,無所恨矣,惟聖主留意無忽。

  舜民疏言「廟堂欲苟免一時之責任」,又曰「夏人強弱之勢,可謂都不知」,又曰「執政大臣不能為陛下盡心謀謨。」臣觀舜民此言,于國則忠,於身則愚矣。願陛下憐而察之。

  既而中丞傅堯俞又與全台及諫議大夫梁燾列奏:「臣等竊以言事之官許令風聞,祖宗之詔,曲全過當。許風聞則豈皆責實,全過當則必欲盡言。舜民昨論列四事,及因劉奉世乃天子左史,下使屬羌,恐失事體,眾謂因文彥博照管,且非斥言彥博,又非專擊奉世,其大意在尊朝廷、愛國體而已。其閑侵詆論議大臣之言為多,故中外之人以謂舜民之罷,名為言及於彥博,實由觸怒於柄臣。臣等竊以朝廷罷一禦史,必當正其罪名,佈告中外,可以示天下、勵臣節、正紀綱、貽後世。今舜民既無朋附中傷之跡,又非犯顏逆鱗之過,不當以一言風聞之失,遂罷禦史,以快柄臣之意,違祖宗曲全過當之詔,損仁聖至誠聽納之德,非所以示天下、貽後世、勵臣節、正紀綱也。臣等惓惓愚衷,至於再三,不能自已,伏望皇帝陛下、太皇太后陛下少霽天威,曲回睿詔,省察臣等前後章奏,付三省施行。如臣等所論不當,乞行貶責,以謝中外。」(「曲全過當」,天禧元年二月詔。)

  知開封府錢勰言府界諸縣盜賊未至禁戢,諸縣有重法地分,乞依河北等路特降權宜指揮。從之。(舊錄有此,新錄削去。權宜指揮在四月十七日,舊錄亦不載。)

  癸醜,觀文殿大學士、知潁昌府韓縝知永興軍,龍圖閣直學士、新知秦州呂公孺為秘書監,資政殿學士、中散大夫、知永興軍曾孝寬特遷中大夫、知秦州。(孝寬二十四日改潁昌。呂陶云云附六月末。)

  殿中侍御史孫升言:「公孺文學本非所能,行義不為人稱,徒以世家,致位通顯。昨自高陽移就秦隴,堅辭疾病,乞就閒散,或以宮觀自便,或以小郡苟安。班資雖高於人,材行不稱其任,秘書之長,公孺非宜。若果有疾,則當遂其所請,若實無恙,則豈宜偃蹇挾持,抗君命而不行?伏惟聖慈詳察,別賜指揮,以允公議。」(公孺二月二十八日知秦州。孫升談圃雲公孺除秦州,辭不行,請宮觀,即以秘書少監領宮祠。升言:「近嘗有某官亦如此請,因得罪,不宜以宰相弟遂撓法。」公著不悅,出升知濟州。按出升知濟州,自為張舜民事,又公孺為秘書監,非少監,亦不領宮祠,談圃皆誤也,今不取。政目四月十一日呂公孺提醴,實錄不書,更詳考。)

  詔禦史中丞傅堯俞、侍御史王岩叟同舉監察禦史二人。(據王岩叟奏槁,舉禦史乃五月四日敕,今依實錄,系之二日,或仍移見四日。)堯俞、岩叟言:「臣等先准敕同舉監察禦史,遂薦承議郎張舜民,伏蒙除授。近者,舜民因言事罷職,差判鼓院。臣等以舜民居官有補,被黜無名,清議沸騰,不以為允,累具論奏,乞陛下特賜優容,許歸言職,上以全國體,下以息人言。臣等日俟開納施行,其監察禦史闕難別舉官。所有敕二道不敢祗受,已具狀繳申尚書省去訖。」又申尚書省曰:「堯俞等以舜民憃直敢言,無所回隱,昨論封冊夏國主,乞使者緩行,以審其事,及論起居郎天子近侍,不可屈使屬羌,亦自有理。止以一言旁及大臣,遽行罷斥,書之為罪,彰示四方,非所以塞阿諛、勸忠義,風厲天下,以為後世法也。雖言官被責,目以為常,而為國惜名,不當緣此。況自兩宮臨禦,二年於茲,惟聞從諫之美聲,罔有罪言之過舉。今日之事,天下惜之,謂言路長循默之風,朝廷生壅蔽之患,當自此始。恐非二聖所以望執政之心,亦非執政所以報兩宮之事,遂而不改,所損益深。已累上疏論列,乞複舜民言職,日俟允從。其監察禦史闕難別舉官,所有敕書不敢祗受,已具奏聞去訖。謹具狀繳申尚書省,伏望特賜敷奏施行。」

  詔知州人年七十已上合入監當、監廟差遣者,給驛券。

  阿裡骨既立,疑朝廷畏己,乃與夏國偽相乙逋通,約以熙、河、岷三州還西蕃,蘭州定西城還夏國,鬼章又陰以印信文字結漢界屬戶為內應。四月,遂舉兵寇洮州,擄趙醇忠及殺屬戶大首領經斡穆等數千人,駐兵常家山,分築洮州為兩城以居。北城週四裡、樓櫓十七,南城周七百步、樓櫓七,跨洮州為飛橋。(是日,五月二日癸醜。)引步騎七萬圍河州南川寨,焚廬舍二萬五千區,發窖粟三萬斛,黢從杓、羊家二族六千餘口,並導夏人數萬眾攻定西城,敗官軍,殺都監吳猛而去。(八月十四日,募殺乙逋者,圍南川。十八日並二十四,實錄乃見,今書其始攻之日。此據汪藻青唐錄。藻稱三月寇洮州,據趙醇忠等。按四月二十二日,劉舜卿猶言鬼章於洮州生熟戶雜居地分迤東一帶打擄,亦羌人常事。則擄趙醇忠、殺經斡穆必非三月,當是四月末也。擄趙醇忠、殺經斡穆,不知藻據何書,當考。夏人寇定西城,殺吳猛,實錄亦不書其月日,但於六月十二日因推恩猛等始書之。今因藻錄,並見於此。猛乃定西城監押,藻錄脫略,今補填之,庶不失事實。)

  甲寅,詔:「應樞密院差除官,因體量乞先次沖替、差替、對移、差遣,並申取樞密院指揮。」

  乙卯,以交趾進奉使朝散郎、戶部員外郎黎鐘為吏部員外郎,副使宣節副校尉、西頭供奉官、閤門祗候杜英輩為東頭供奉官、西京左藏庫副使。

  邕州左、右江都巡檢使成卓責授內殿承制,添差監均州酒稅,仍令差人伴押前去交割。以樞密院言其保任交人不當,及擅將黎文盛所上書狀錄與安南等罪故也。

  詔前廣南東路經略安撫使張頡、提點刑獄林顏各展二年磨勘,轉運副使高鎛、轉運判官張升卿各降一官,升卿仍與小處通判,坐言者論頡等不戢將佐,因捕岑探,殺及平人故也。

  詔:「廣南東路鈐轄楊從先生擒岑探,未嘗殺戮,特遷一官;同立功人李佛郎與右班殿直,仍賜名忠;梁仲文、李養並與三班借職;耿章等五人共賜錢五十萬,命經略司等第給之。」

  樞密院言:「四月二十六日,詔『西關堡防托禁軍和雇入役人,若西賊犯蘭州,已逼城下,方得結成陣隊,靠險避賊,或退歸熙、河州,不得迎賊,墮其計中。』本慮西賊大兵深逼蘭州,須當以西回避。今探報必無大兵深入,若委有賊馬漸逼役所,須眾寡不敵,方可退擇要便,據險捍賊,欲入側近堡寨並力守禦,更不退歸熙、河州,致賊追襲。其役所和雇禁軍一千五百人,亦須樁留甲仗器械,準備戰敵。」詔劉舜卿會元降詔旨施行。

  詔:「大使臣如曾任將、副,不因罪犯替罷,見今合入親民差遣,年五十七以下,並許依條選具腳色,仍於引驗狀內別立項開排,申樞密院。」

  戶部言:「河東經略安撫使呂惠卿奏:『本路太原、汾等一十四州軍正稅外,別有和糴,據其田畝,視其苗稼,等第科糴,而未嘗用錢。請委監司體訪州縣民情,別議立法。』又臣僚上言:『請委官講議,除河外三州理為邊州不和糴外,有十一州軍於理合一概均上件和糴,或請將和糴四色都大石、束數目減三分,於自來不著和糴處收糴。』詔令河東轉運、提點刑獄、提舉常平司與經略安撫司同相度立法以聞。本部欲請應和糴並於見納年額十分中取八分為額,各隨戶色分數減定,更不給錢。遇災傷,隨秋稅分數減放,以轉運司應給價錢補之。其以四色糧草互相折納、及折納黍、秫、米,並仍舊。如本戶災傷不及五分,聽依久例支移,不得創有科折,及請易和糴之名為助軍糧草。」從之。(惠卿家傳載惠卿元奏,合附元豐八年六月八日,新錄削去「呂惠卿奏請委監司體訪州縣民情,別議立法」等字,今仍舊本。呂惠卿家傳,元豐八年事:河東和糴之弊,蓋已百年,惠卿始至,既以其事上聞,乞蠲久負,猶以元豐四年以前為限。及是,大赦,應二稅沿納錢將自來倚閣者,並與除放,而和糴不預。惠卿乃上疏曰:「本路太原汾等十三州軍正稅之外,別有和糴。體問得始據田畝,視其苗稼,等第科糴,米每鬥錢三十文,粟十六文,大豆二十二文,草每束十文。雖估價頗賤,而民於登稔之際,先期得錢,未以為病。中間有司彌失其指,四分中一分見錢、三分折茶,而又以一時科糴之數立為定法,遇有典賣推割,一如正稅;而夏秋災傷,乃執和糴之虛名,不得與正稅檢放,於是民始病之。至嘉祐中,有司又以折色之物虛估非實,複裁定米每鬥一十二文五分,粟十文,大豆九文五分,草每束四文,並支見錢。則其價又減大半矣。至熙寧以來,複以鹽布見錢中半支給。至元豐元年,有司複請和糴價錢更不支與人戶。今轉運司趁時赴沿邊州軍糴買糧草封樁,如遇災傷,據糴買下數目折充人戶納數,如無災傷,三年一次充折茶。於是和糴始不用錢。契勘本路積欠和糴,推嘉祐四年十月祫享赦恩及七年九月明堂赦恩,並截定年分,特與除放。及治平二年十一月、熙甯元年十一月郊赦恩,又只除放第四等已下,其餘赦恩並不開說,以此至今所在積欠,萬數不少。則是雖有和糴之名,而人戶未嘗得錢,乃不得與災傷檢放倚閣,及不得隨赦恩蠲。而近上人戶,又支移于邊上送納,每斗米賣錢有三百文者,則比之稅租,尤為可矜。今論者不過以謂河東邊儲實賴和糴,雖有積欠,不可蠲免。臣以為不然。今本路歲額和糴約計八十二萬四千余石,雖遇豐稔,所納不過七分。使民力更可催促,即無積欠,已自足支年計。如不可催,即當年正額尚不能足,何能遠及積欠?縱令有司鞭撲督趣,使之輸納,必卻欠下當年正數,則朝廷雖不蠲放,徒令有司用督趣之虛文,胥吏因緣為奸,終無補于國用之實也。伏惟皇帝陛下新登寶位,太皇太后陛下出護聽斷,賦正之初,方以深仁恩澤大賚于萬方。于此之時,若不特與蠲免,則一路之弊無時而蘇。況河東人戶自軍興以來,科率調發,其為雕敝,朝廷所知,而又賦稅困于支移之遠,耕夫分于武事之習,去秋複遭水災為患,則其為疾苦尤所宜恤。而積欠與年額正數,事不兩集,其理灼然,誠罷之則是損簿籍之虛數,而為朝廷之實惠也。」從之。惠卿複以謂雖放其積欠,而不正其根本,則是凶年取盈,使民流離之患猶存,而不知數年之後,積欠之弊複如前日。乃請據逐戶所認和糴數目、官中合支價錢克除分數外,其餘並割充秋稅正額送納。遇災傷,合行檢放倚閣,並如稅法。元豐八年六月八日可考。)

  編類神宗皇帝禦制所言,中外臣僚之家,有賜到御批詔劄,除涉邊機外,餘若意在嚴奉,不欲令官司校對者,請令實封送所在官司繳納。從之。

  丙辰,宣議郎鄧忠臣為正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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