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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豐六年閏六月(3)


  丙申,武甯軍節度使、守司徒、開府儀同三司致仕、韓國公富弼卒。(舊紀書弼卒,新紀書薨。)

  先是,弼上疏論治亂之要,曰:「臣聞自古致天下治與亂者,大綱不出諛佞、讜直之人二端而已。諛佞者進,人主不聞有過,惟惡是為,所以致亂也;讜直者進,則人主日有開益,惟善是從,所以致治也。此乃人主致治亂之大略焉。臣自離朝廷,退居林下,時亦仰知朝政所為,大率諛佞者競進,讜直者多處於外,雖有在朝者,蓋恐觸忤奸佞,亦皆結舌不敢有所開陳。又聞近日中外或有事緒,上撓聖懷,而忠義之士但仰屋竊歎,不見有聞於上,致陛下不得知而更張之,此實非朝廷之福也。惟願陛下開忠正之路,杜群枉之門,講求善政,變禍為福,俾天下受賜,坐致太平。此老臣有望于陛下,其間事目甚多,亦不敢妄有條列,但舉其大要,惟聖君留神而擇焉。不爾,即恐浸漬漸深,禍亂將至,則于時益煩宵旰之憂而亦無所濟矣。老臣犬馬區區之志,略陳其端,伏望聖慈無少忽而深思之,力行之,乃天下之幸,宗社之福也。」

  又言:「臣竊觀大凡臣僚上封論事,其間甚有事沽激取虛名者,亦有希利祿求實欲者。臣今年整八十,可謂老矣。近日尤覺衰薾,舉動須人扶策,家居坐臥,日與死迫,況已致政十有餘年,固非事沽激、希利祿之時也。惟是憂國愛君之心愈深愈切,所以不量僭越,特有此奏聞,惟陛下少加省察,思而行之。」

  疏奏,上語輔臣曰:「富弼有疏來。」章惇曰:「弼言何事?」上曰:「言朕左右多小人。」惇曰:「盍令分析孰為小人?」上曰:「弼三朝老臣,豈可令分析?」王安禮進曰:「弼之言是也。」罷朝,惇責安禮曰:「右丞對上之言失矣。」安禮曰:「吾儕今日曰『誠如聖諭』,明日曰『聖學非臣所及』,安得不謂之小人?」惇無以對。(此據邵伯溫見聞錄增入。蔡確新傳所稱「弼上言確小人,不宜在陛下左右」,或即此疏,已具注五年四月癸酉。)

  弼既上疏,又條陳時政之失,以待上問,封押付其子紹庭。及卒,司馬光、範純仁來吊哭,紹庭以告曰:「此殆遺表也。」光、純仁曰:「當即具奏,勿複啟。」莫知其所言,後乃得其槁曰:

  臣聞義不避難,忠不忘君,凡曰士夫,皆宜志此。況臣曆事三聖,位為上公,自當矢心本朝,同國休戚,不敢以進退之間,為憂責不加,便自同於眾人,循嘿苟安而已。今雖老病疲憊,待盡朝夕,家事世慮,不復縈心,惟是憂國愛君,愈深愈切,蓋是慮有所及,耳有所聞,恐懼憂思,勞廢寢食。又念今日上自輔臣,下及庶士,畏禍圖利,習成弊風,忠詞讜論,無複上達,致陛下聰明蔽塞,天下禍患已成,尚不知驚懼改悔,創艾補救,日甚一日,殆將無及,忠義之流,痛心寒骨。當此之時,而臣猶忍惜奄奄餘齡,圖子孫深計,坐視寧處,辜負天地,不為陛下盡誠意而陳之,則誰為陛下語者?儻使誤社稷大計,致生靈於塗炭,則臣豈惟生則愧心,死則含恨而已哉?直亦天地之所不容,萬世之罪人也。惟願陛下察臣老病將死,尚何顧求,特以不忍上負聖世,所以傾瀝血誠,哀憐愚衷,俯垂聽納,則天下幸甚!

  伏思朝廷綱紀、天下利害,豈複一一可道?陛下聖明,固當無所不燭,而況老臣前日論之亦已詳矣,不復以聞,惟取方今禍亂之幾,而天下所共憂懼事之切者論之。伏惟陛下天姿睿明,實邁前聖,自當齊德二帝,致治於三代之隆;但以即位之初,邪臣納說,圖治之際,聽任失宜,謂能拒絕眾人,不使異論得行,然後聖化可運,事功可成。此蓋奸人自謀利於苟悅,而柄任之臣,欲專權自肆,以成己志,遂誤陛下,放斥忠直,進用邪佞,忠詞杜絕,諂譽日聞,上心所欲,風從響應,無複爭辨救止,寖成大患。

  竊思去歲朝廷納邊臣妄議,大舉戈甲,以討西戎,事出倉卒,人情洶懼,憂在不測,卒致師徒潰敗,兩路騷然。非賴聖明遽止再舉之師,則禍難之至,可勝道哉!此豈非朝廷大事安危所系者乎?當舉事之初,執政大臣洎台諫、侍從之官,苟能犯顏極諫,期於不為,則聖心自回,禍難自息矣。臣不知是時小大之臣有為陛下力爭其不可者乎?如聞廟堂之上,方且賡歌迭唱,誇示威略,以諛順聖意,則事之及此,又何疑焉?臣謂西師之失,獨陛下必以國家大計為憂,他人誰肯預焉?西師乃一事也,不幸又有甚於此者,亦將如是矣。一日事出意外,可複救耶?乃是陛下塗塞耳目,否隔上下,以取欺玩。古之所以速危亡之禍者,亦不出乎此耳。陛下豈以老臣昬愚無知,論之為過甚乎?然事理明甚,道塗之人皆知之,陛下可不念之而寒心乎?以陛下之聖,若洗心降意,放逐邪佞,招延公正,使天下昭昭知朝廷躀然改圖,無諱陳罪納諫之意,則忠謀讜論必湊達天聽。陛下極誠心而用之,則萬事之正由此出矣。臣以謂今日天下之憂,其本出於誠意之不通,而諫路之絕也。臣特為陛下極陳所懷,因先及其致患之由,覬以上廣聖心,而俯察老臣之論也。今將列其事體之大而當今之急者耳,願陛下不以臣之愚而遽棄之,特加省覽,則不勝大幸!

  臣謂朝廷之事,莫大於用人。夫輔弼之任、論議之職,皆當極天下之選,彼夫貪寵患失,柔從順媚者,豈可使之?事一出於上,則下莫任其責,小人因得以行其奸矣。故事成則下得竊其利,事不成則君獨當其咎,豈上下同心,君臣一德之謂乎?此乃朝廷之大體也,願陛下察臣之論。臣謂天下之大,非智力可周,惟誠意可通也。苟上有至誠惻怛之心,則山海遐僻莫不感動,況朝廷之上乎?今上下情意否塞不通,為臣者莫得盡其心,百姓愁怨失其所者無由上達,而政令之施行,書詔所曉諭,不聞歡欣信服之意,臣恐非朝廷所以示天下也。願陛下推本忠厚之教,以至誠通達上下,則聖德日隆,不語而信于四方矣。此亦朝廷之大體,願陛下察臣之忠。

  臣謂中外貴賤之士,所宜用之各有常分。宮闈之臣,若委之專總兵柄,統制方面,皆非所宜。在外則挾權怙寵,浚鑠上下,人心不服,易以敗事;入侍左右,寵祿既過,則驕恣易生。勢位相及者,猜奪互至,立黨生禍,此其情也,不可不戒。

  臣聞為國者以義為利,不以利為利。或聞興利之臣,近歲尤甚,虧損國體,為上斂怨,民間小利,皆盡爭奪。至若為場以停民貨,造舍而蔽舊屋,榷河舟之載,擅路糞之利,急於斂取,道路嗟怨,此非上所以與民之意。又聞今日百姓貧敝,最甚者,以錢聚於公府而輸之不已也,故谷米貴價,而民有餓殍。必恐歲月寖深,民力愈困,事至於極,則盻盻之民不能保其無患也。此眾情所憂,願陛下與民共財,以通天下之利,無使斯民致於窮極也。

  臣觀今日近憂,最在西事。不惟夏人以前日之怨,必思報復,兼其緣邊舊地,未敢安居,況國家興置城寨在其境內,既未聞恩詔洗蕩,還其舊封,則異日沖犯邊城,深未可保。又遼人雖重信好,未敢輕絕,然懷齒寒之憂,又窺舉動之失,豈不乘此間隙,陰相黨助,為我深害乎?臣閒居屏處,不能審知事實,然道路傳聞,昨來西師入界,及永樂覆沒,官兵、民夫及其齎送之人凍餓而死亡者,無慮數十萬。臣亦恐帥臣、監司、州縣之吏未必能以實數聞於朝廷,使陛下惻然哀憫而急圖之也。今聞邊兵寡弱,村落蕭條,士無鬥志,難複為用,久戍未解,糧餉不時,東兵在行者或歸或留,不無悵望,但慮再有徵發,其心易搖,而百姓畏恐窮困,前日繼有調發,已不從命,度此事勢,可不深慮哉!是豈諱過取敗,不思救禍之時乎?

  前日國家罄竭公私之力,以事誅討,曾不傷西人之一二也。彼其得我叛卒,取我兵械,取我金帛、糧食,不可貲數。彼將以其所獲,貽遺鄰國,借兵求援,以為邊患,是反足以增強捍也。臣未知朝廷所以待之之策,萬一賊犯邊境,官兵既不足用,民兵又不可發,則將何以禦之?關陝之憂,豈有涯涘!關陝震盪,則關東搖動,州郡例無兵備,人情易為驚擾,則所當慮者又亦深矣。此事之無有,所恃者天幸而已。今以薄忠義,寡廉恥之士,率無固志,積愁怨之民,當艱危之會,而求患難之不成,難矣!萬一不幸有此,臣未知陛下所恃者孰共此憂,而在廷之臣孰能濟此患也。惟陛下深思而預圖之,則庶幾其有及,不然,則雖有智者難善其後。此必他人之所不敢獨陳,老臣又複負陛下而不論,則誤陛下必矣。臣所以焦心疾首,傍徨旦暮,不敢顧誅戮之罪者也。願陛下廓天地之量,為生民深計,顧邊疆小丑何足校得失勝負毫末哉?伏望速回天意,明下聖詔,諭以前日舉兵之因,許其改心效順,歸其侵土,複其爵號,擇忠信仁厚之將,使鎮撫邊部,嚴敕備守,以固疆場,申信敵國,使明知聖主休兵息民之意,則禍患可息矣。

  臣聞陝西州郡連歲薄稔,大兵之後,公私虛耗,粒食踴貴,兵無見糧,逃潰之卒與阻饑之民,漸成群黨。今年秋種分數不多,民間舊食既已空竭,夏麥總使豐熟,為日尚遙,民心(原本缺。)朝夕不及。今流散之民累累道路,莫可勝數,不止陝西空虛,一有邊警,懼難枝梧。況其甚者,老弱窮困,不能遠去,則轉死溝壑,丁壯流亡者,但亦妄意所之,無有定所。惟恐來春穀糴益貴,萬一夏麥失望,則去留之民皆無生理,其為憂患固將不淺。臣亦未聞朝廷有所處置,亦意內外臣僚懷安畏縮,不以事實達於天聽,遂使朝廷恬不為意也。

  臣謂前日西師之舉,秦、晉之民肝腦塗地,毒亦甚矣!鄉村保聚,哭聲相聞,亦知朝廷曾降詔敕,更不調發民夫,旋又再謀興舉,複行差雇,方聞涇原罷師,鄜延又自興築,是以人心危疑,莫肯保信,此尤非今日之便。窮困之民日望安息,朝廷所當厚加存恤,沾以德澤,而曠日累月,未有一語及之,使其怨氣充塞,謂朝廷無保之之意。上下相蒙,莫肯為陛下陳其不可,老臣所以憂歎之深也。

  伏望陛下悼前謀之失,下哀痛之詔,以慰安民心。留鄉里者,擇循良之吏,俾宣道聖意,蠲除逋負,廣謀賑貸,求惠養之實,無以空文重失民望;其流亡在外者,亦委所在存恤,計其丁口,書其鄉里,或資以常平餘粟,俟夏二麥將成,諭令還業。此亦足以寬關中之粟,為兵民之食也。庶幾億萬之民複遂生活,此在陛下仁聖,不難施行,老臣之心,拳拳所望。

  臣聞陝西之民,昨經出塞,死亡之餘,再團保甲,數少過半;繼又修治教場,將聚之教習,州縣奉行,急於星火,非惟人情遑駭,難將驅之戰鬥,亦以貧窮至甚,無食可供,因致大段流散,以至補以余丁,亦多亡佚,計今存者人數不多,但恐卒難為用,徒使驚擾,亡失良農,非計之得。若不權行寢罷,以招徠旋定之,則恐出關之民莫敢複業,窮民無歸,或生他變,此乃今日事機之速者也。

  臣所陳急於濟事,若夫要道,則在陛下聖心之所存,與所用之人君子小人之辨耳。願陛下俯察老臣之心,審觀天下之勢。未知聖意以今日之事為無足慮耶,亦以為當深思而救之耶?所信用者皆君子耶,有小人耶?此豈逃聖鑒之明,但無以順從為悅,則忠邪判矣。伏望陛下詳覽臣奏,特留聖念,則天下幸甚!(此疏稱「去年」及「來春」,恐是元豐五年冬間所為;又稱「夏麥」,則必是六年春間也。)弼早有公輔之望,天下皆稱曰「富公」。名聞四夷,遼使每至,必問其出處、安否。臨事而謹,謀慮反復詳悉,度不萬全不發,當其敢言,奮不顧身,忠義之性,老而彌篤。家居一紀,斯須未常忘朝廷。訃聞,輟視朝三日,發哀于後苑,群臣奉慰,贈太尉,諡文忠。(朱本削去,墨本又不載遺奏,今複具載之。朱本又稱弼與韓琦爭立嗣及還政功,至死不通奠慰。司馬記聞亦有之,或者以為不然。新本、考異不取,朱本今亦不取。邵伯溫見聞錄第九卷雲:「富公豈因不預定策而歉魏公耶?」今引富公辭戶書,稱韓琦等七人委有功有德為證。)

  丁酉,閤門言:「使相已下至節度使除授,有引麻賜告書送事例,欲乞特賜比類學士、舍人院,亦行寢罷。」從之。

  禮部言:「泉州民朱信等言,慶曆中泉、福等州訪求碎石山皇祖兆域,今訪求得本朝遠祖乃福州閩縣碎石山人。景德中,亦嘗遣使至福州訪碎石山家宅事蹟。碎石山,今旃檀院是也。趙真君家見存,而此山下有趙氏舍田,契書姓名,兼有古鐘銘文可為據證,乞遣官審實。」詔秘書省檢元降指揮,仍令福建路轉運司取朱信等所陳證據。其後,秘書省言,慶曆中元無下福建路訪皇祖山陵指揮。福建路轉運司言,遣官案視,所言謬妄無根。詔朱信等罪,以赦除之。後又詣尚書省,自言家有古書可案,取視之,乃唐中和七年地契,後列趙氏族人,有名朗者,指以為聖祖,其妄若此。

  河東路經略司言:「西人乞依舊入貢,朝廷已降詔。本路見招接西人,乞明降指揮。」詔使人招撫指揮更不施行,其自願投順人口,可說諭約回,若懼殘害,勢不能歸,即義當安存。或界上有人收索,宜勿應答。如首領或用事人緣內怨願投附,即收留,奏聽旨。候將來已降誓詔,別聽指揮。

  詔刑部應移鄉人情理輕者十年,稍重者二十年,遇赦檢舉,放令逐便。令刑部著為令。

  戊戌,廣南東路轉運副使孫迥言:「准詔遣大理寺丞郭槩赴廣州制勘公事,移文取臣權知廣州斷綱首王遵等案。臣雖未知制勘院所治之詳,然恐事由中出,竊料必有虛誕譖臣者。況朝廷威明,必不使臣屈於誣罔之口,臣欲候將來盡見底裡,方敢奏乞窮治交結造語之人,以破欺罔朋黨之弊。」上批:「廣州制獄,本以迥案發陳繹等事,久不結絕,繼有臣僚論奏迥阿私有所庇曲,即無中出特治事,未知迥以何者為中出、讒口誣罔。慮迥真有罪惡,反托讒誣以自解免,奸人陰慝,情狀多端,不可不察。若以石璘干涉,致變亂事實,則璘職位卑賤,非次未嘗得親左右,何敢爾者?兼據元發事因,未見璘當得罪。令迥具析事由中出及交結造語之人以聞。」已而迥奏,以所案陳繹事連及宦官石璘,以璘方在入內內侍省,謂璘誣奏其事,故有是言。然上察璘實不與也。(四月丁未,差郭槩。)

  庚子,王珪等請上仁宗徽號曰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聖武睿哲明孝,英宗曰體乾膺曆隆功盛德憲文肅武睿神宣孝。詔以群臣所上請於本廟本室。

  壬寅,奉議郎井亮采言:「諸州奏案,乞委本路提點刑獄司每旬具已奏未下事目,申尚書省,付刑部檢察。」從之。

  詳定編修諸司敕式所言:「將來大禮,乞且仍舊差官專提點事務一次。」上批:「式令析正之初,誠慮及期有司奉行疑惑,於事舛錯有害,不悅造令之人,得以藉口歸咎成法。且諳詳始末,惟本司官吏最為可委檢察應接。宜依所奏,止就差本司官提點應式令所該一行事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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