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慶曆三年九月3


  戊子,命宣撫副使田況權知慶州。

  范仲淹言:

  臣昨日面奏滕宗諒事,當天威震怒之際,臣言不能盡。又章得象等不知彼中事理虛實,皆不敢向前,惟臣知從初仔細,又只獨自陳說,顯涉党庇宗諒。雖已行勘鞫,必能辨明虛實,然有未達之情,須至上煩聖聽。今具畫一如後:

  一,梁堅元奏宗諒於涇州賤買人戶牛驢,犒設軍士。臣竊見去年葛懷敏敗後,向西州軍官員驚憂,計無所出。涇州無兵,賊已到渭州,只是一百二十裡,宗諒起遣人戶強壯數千人,入城防守。其時又木冰寒苦,軍情愁慘,得宗諒管設環慶路節次策應軍馬四頭項,一萬五千餘人,酒食柴薪並足,眾心大喜。雖未有大功,顯是急難可用之人,所以舉知慶州。倉卒收買牛驢犒軍,縱有虧價,情亦可恕。

  一,梁堅奏宗諒在邠州聲樂數日,樂人弟子得銀楪子三二十片者。臣與韓琦到邠州,筵會一日,其時眾官射弓,各將射中,楪子散與過弓箭軍人及妓樂,即非宗諒散與而罪歸宗諒。又雲「士卒怨嗟」,況邊上筵會,是常當直軍人更番祗候,因何得其日便有怨嗟?

  一,梁堅奏稱:「宗諒到任後使過錢十六萬貫,其間有數萬貫不明。」今來中使體量,卻稱只是使過三千貫入公用,已有十五萬貫是加誣,錢數物料是諸軍請受,在十六萬貫之內,豈可諸軍請受亦作宗諒使過?臣在慶州日,亦借隨軍庫錢回易,得利息二萬餘貫,充隨軍公用支使外,卻納足官本。今來宗諒所用錢數物料,必亦是借官本回易所得,將充公用。

  一,環慶一路四州,共二十六寨,將佐數十人,兵馬五萬。自宗諒勾當,已及八九個月,並無曠闕。邊將軍民,亦無詞訟。處置蕃部軍馬公事,又無不了。若不才之人,豈能當此一路?

  一,邊上主帥,若不仗朝廷威勢,何以彈壓將佐軍民,使人出死力,禦捍強敵。宗諒是都部署、經略使,一旦逐之如一小吏,後來主帥豈敢便宜行事?

  一,防秋及時,主帥未有顯過,而奪其事任,將令下獄,若遇賊兵寇境,未知令何人卒然處置?此路今差王元權領,況王元在河東沮怯,已曾責降,今且在邊上備員,豈可便當一路委寄?恐更誤事。

  一,宗諒舊日疏散,又好榮進,所以招人謗議,易為取信。

  一,台諫官風聞未實,朝廷即便施行。臣目擊非虛,而未蒙朝廷聽納。臣若是誑妄之人,不當用在兩府。既有目睹之事,豈可危人自安,誤陛下賞罰。兼西北未寧,見搜求稍可邊上任用之人,即加獎擢,豈宜逐旋破壞,使邊臣憂惕,不敢作事!雖國家威令不可不行,須候見得實情,方可黜辱。臣欲乞朝廷指揮,宗諒止在任勾當,委范宗傑在邠州一面勘鞫干連人,並將已取到慶州錢帛文帳磨勘。如宗諒顯有欺隱入己及乖違大過,即勾宗諒勘鞫。如無乖違大過,又無欺隱入己,即差人取問,分析緣由,入急遞聞奏,別取進止。所有張亢亦奉聖旨令便勘鞫,臣體量得張亢不能重慎,為事率易,昨在渭州,亦無大段過犯。乞委范宗傑一就勘鞫干連人,依勘滕宗諒事行遣聞奏。仍乞以臣此奏宣示台諫官,候勘得滕宗諒、張亢卻有大段乖違過犯及欺隱入己,仰台諫官便更彈劾,臣甘與二人同行貶黜。臣所以極言者,蓋陛下委寄邊臣,使一向外禦而無內憂之禍,則邊上諸路人人用心,不至解體,有誤大事。張亢自渭州徙並代,在三年七月甲戌。

  辛卯,侍御史趙及等,言太廟旁接民居而間有哭聲相聞,請徙其民遠廟壖。詔遇有祠事,預令禁之。

  壬辰,翰林學士、端明殿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學士、中書舍人李淑罷翰林學士,為給事中,出知鄭州。權知開封府吳育言淑前在府多褻近吏人故也。育領府事才數日,發大奸吏一人流嶺外。又得巨盜,積贓萬九千緡。獄具而輒再變,眾疑其寃,帝遣他吏按之,卒伏法,由是京師肅然。

  詔諸路提點刑獄司專管勾巡檢盜賊公事。

  先是,參知政事范仲淹言:「臣竊見陝西、河東邊計不足,遂鑄鐵錢以助軍費。而民多盜鑄,日犯極典,為法之弊,久將不堪。臣睹舜典,曰『金作贖刑』,又呂刑曰『五刑不簡,正於五罰』。是虞舜、周公皆用贖法。孔子刪書,垂於後世,明其可行之法。歷代嘗行,今久不用,人或疑之。臣欲乞且於陝西、河東緣邊次州軍行之,候戎事稍息,官不闕用,則別從朝旨。一,徒以上罪不贖。一,杖以下罪依下項。一,侵損於人,皆不贖。侵謂侵財物,損謂傷折於人。一,兵士、公人不贖,內公人不因公事,私自失誤者,亦聽贖。一,為盜並造作詐偽及誣告論不幹己事者,皆不贖。一,捕捉賊盜公人違限等罪不贖。一,興販私茶鹽、醞賣私酒並賭博人並不贖。一,所犯罪新條該贖,至第三犯者不贖。一,眾人共犯一事合贖,富貴不均者不贖,內有物力願與眾人納罰錢者,即皆聽贖,造意人不以貧富不贖。一,軍人、百姓同犯一事者,皆不贖。一,應有蔭並老小疾患之類,但舊條合贖者,並依舊法,每斤納錢一百二十文足。一,舊條不該贖而今得贖者,並取情願之人,其銅每斤納錢一貫二百文足,亦許以粟帛依時價折納其錢,無物贖納者,自依常法區別。一,逐縣仰典押保舉有行止、會書劄曹司一名,赴本州法司習學法律,委本州長吏以下聚廳試驗,稍通刑名義理,即放歸本縣充法司。候三周年檢斷無失者,與轉一資,有失誤無贓私者,五年與轉一資。一,所斷贖刑失錯者,官吏各准其罪,不以失減。官典受贓者,並以枉法贓論。」

  仲淹又言:「臣數日前,面奏三代帝王子孫綿遠,蓋由積德之深。臣請陛下日修至仁之德,下及民庶,以感動天地,此聖嗣無疆之本也。今有劄子三道進呈,內一道為議贖法事,即乞降出。臣近睹詔旨,令禦史台、審刑院、大理寺、修編敕所同議贖刑。此陛下至德深仁,被於億姓,天下幸甚。今諫官孫甫上言,乞令大臣定奪施行。臣欲乞特降聖旨,令中書、樞密院同與見議官員疾速定奪聞奏。仍乞且贖杖罪已下情理輕者,所貴易行。二道乞不降出。其一曰:臣聞唐武德九年八月十八日詔曰:『觀省宮掖,其數實多,憫茲深閉,久離親族,一時減省,各從娶聘。』自是宮中前後所出三千餘人。又貞觀二年七月二日,太宗謂侍臣曰:『婦人幽閉深宮,情實可憫。隋氏末年,採訪無已,此皆竭人財力,朕所不取。灑掃之余,更何所用?』於是命尚書右丞戴冑、給事中杜正倫於掖庭西門揀出之。臣不知今來宮中人數幾多,或供使有餘,宜降詔旨,特令減放,以遂物性,又省冗費,亦人君盛德之事,可以感動天意。其二曰:臣聞淳化中,太宗皇帝以邊戶饑荒,多賣人口入蕃,頗憫惻之,時遣使以物貨收贖,各還父母。此人君之盛德也。近年緣邊漢戶被西戎俘掠不少,今既通人使,乞出聖意,以內帑物帛,委邊臣漸次收贖陷蕃漢戶人口,各還其家,使父母子孫再得完聚。則不惟邊上生民恩淪骨髓,必也至德動天,降佑王室,書之史冊,光于後代。」

  癸巳,詔:「先王用法簡約,使人知禁而易從。後代設茶鹽酒稅之禁,奪民厚利,刑用滋章。今之編敕,皆出律外,又數改更,官吏且不能曉,百姓安得聞之而不一陷於理。身體髮膚,以之毀傷。父母妻子,以之離散。情雖可哀,法不可贖。豈禮樂之化未行,而專用刑罰之蔽歟?孔子曰:『禮樂不興,則刑罰不中,刑罰不中,則民無所措手足。』漢文帝使天下入粟于邊,以受爵、免罪,而幾乎刑措。其後京師之錢,累百巨萬,太倉之粟,陳陳相因。其議科條,有非著於律者,或細民難知,或人情不免,或冒利犯禁,或奢侈違令,或過誤可憫之類,別為贖法,鄉民以谷麥,市人以錢帛。使民重穀帛,免刑罰,則農桑自勸,富壽可期矣。」

  諫官餘靖言:「臣不知誰為陛下畫此謀者,徒知高談而不知適時之變也。今三邊有百萬待哺之卒,計天下二稅上供之外,能足其食乎?故茶鹽酒稅、山澤雜產之利,盡歸於官,尚猶日算歲計,恐其不足。民貪其利而犯禁者,雖死不避也。今乃一為贖刑,以寬其禁,三軍之食,於何取之?臣伏見二年以來,陝西、淮南、江、浙添取鹽酒價錢而民犯愈多,今若更為輕刑,得以贖論,則民輕其犯而莫之禁矣。朝廷之尊,惟先制度,今一去令式,任其僭侈,上下無紀,莫甚於斯。伏乞追改前詔,特令寢罷。其陝西、淮南、江、浙二年以來所添鹽酒價錢並放仍舊。則冀乎民稍蘇息,不犯於禁矣。」時議者亦以為若遂行此詔,則富人皆得贖罪,而貧者不能自免,非朝廷用法之意。卒不果行。

  歐陽修言:

  臣自軍賊王倫敗後,屢曾極言論列,恐相次盜賊漸多,伏乞朝廷早為備禦。凡為國家憂盜賊者,非獨臣一人,前後獻言者甚眾,皆為大臣忽棄,都不施行。而為大臣者,又無擘畫,果致近日諸處盜賊縱橫。自淮南新遭王倫之後,今京以西州縣又遭張海、郭邈山等刼掠焚燒。桂陽監昨奏蠻賊數百人,夔、峽、荊、湖各奏蠻賊皆數百人,解州又奏見有未獲賊十餘火,滑州又聞強賊三十餘人燒刼沙彌鎮,許州又聞有賊三四十人刼椹澗鎮,此臣所聞目下盜起之處如此縱橫也。此外,京東今歲自秋不雨,至今麥種未得,江淮倫賊之後,繼以饑蝗;陝西災旱,道路流亡,日夜不絕。似此等處,將來盜賊必起,是見在者未滅,續來者更多。而乾象變差、譴告不一,于古占法多雲「天下大兵並起」。今兵端已動於下,天象又告於上,而朝廷安恬舒緩,無異常時,此臣前狀所謂古之智者能慮未形之機,今之謀臣不識已形之禍者也。

  臣聞兩漢之法,凡盜賊並起、人民流亡、天文災異,如此等事,皆責三公,或被誅戮,或行黜放。今幸朝廷仁聖寬慈,大臣偶免重責,而猶忘忽禍患,偷習因循,此臣所謂大臣不肯峻國法以繩官吏,蓋由陛下不以威刑責其大臣者也。

  今見在賊已如此,後來賊必更多,若不早圖,恐難後悔。臣計方今禦盜者不過四事:一曰州郡置兵為備;二曰選捕盜之官;三曰明賞罰之法;四曰去冗官,用良吏,以撫疲民,使不起為盜。此四者,大臣所忽,以為常談者也。然臣視朝廷於此四者,未必有一事合宜。伏望聖慈嚴敕兩府大臣,問其舍此四事,別有何術可為,苟無他術,則此四事宜可施行。臣竊聞州郡置兵,富弼已有條奏,其餘三事,前後言事者論議甚多,伏乞合聚群議,擇其善者而行之。

  修又言:

  臣自初忝諫官,於第一次上殿日曾建言:今方雕殘,公私困急,全由官吏冗濫者多,乞朝廷選差按察使糾舉年老、病患、贓汙、不材四色之人,並行澄汰。仍具陳按察之法,條目甚詳。如臣之議,本欲使使者四出,而天下悚然知朝廷有賞善罰惡之意,然後按文責實,其惡者黜,其善者升,中才之人盡使警勵。凡臣所言者,乃所以救民急病,澄革四十年蠹弊之事,若非遭逢聖主銳意求治之時,上下力行之不可也。奈何議者憚於作事,惟樂因循,祗命諸路轉運使就兼其職。時雖再具論奏,其議格而不行,按察空文,今遂寢廢,生民蠹病,日益可哀。

  伏見陛下聖德日新,憂心庶政,近發手詔,督勵宰輔。然天下之事積弊已多,如治亂絲,未知頭緒。欲事事更改,則力未能周,而煩擾難行;欲漸漸整葺,則困弊已極,而未能速效。臣謂如欲用功少,為利博,及民速於事功,則莫若精選明幹朝臣十許人,分行天下,盡籍官吏能否,坐而升黜之,如臣所陳然後可。臣聞治天下者,如農夫之治田,不可一概也。蒿萊蕪穢、久荒之地,必先力行芟辟,然後以時耕耨。今特遣之使,如久荒而芟辟也,轉運兼按察,乃以時而耘耨者爾,寬猛疾徐,各有所宜也。漢之刺舉,唐之黜陟使、考課使之類,每歲遣出。祖宗朝亦有考課院。蓋按察升黜,古今常法,非是難行之異事也。

  方今言事,多以高論見棄,或以有害難行。如臣所言,只是選十餘人明幹朝臣察視官吏善惡,灼然有跡易見者,著之簿籍,朝廷詳之,黜其甚者耳。臣自謂於論不為甚高,行之有利無害,然尚慮議者未以為然,謹別條具冗官利害六事,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,伏望聖慈特賜裁擇:

  一,去冗官,則民之科率十分減九。臣伏見兵興以來,公私困弊者,不惟賦斂繁重,全由官吏為奸,每歲科率一物,則貪殘之吏先于百姓而刻剝,老謬之人恣為群下之誅求。朝廷得其一分,奸吏取其十倍。民之重困,其害在斯。今若去此四色冗官,而代以循良之吏,事隨便宜,絕去騷擾,使民專供朝廷實數科率,免卻州縣分外誅求。故臣謂於民力十分減九也。比於別圖減省細碎無益者,其利博矣。

  二,不材之人為害深於贓吏。國家之法,除贓吏,因民告發者乃行之;其他不材之人,大者壞州,小者壞縣,皆明知而不問。臣謂凡贓吏多是強黠之人,所取在於豪富,或不及貧弱。不材之人不能馭下,雖其一身不能乞取,而恣其群下共行誅剝,更無貧富,皆被其殃,為害至深,縱而不問,故臣尤欲盡取老病繆懦者,與贓吏一例黜之。

  三,內外一體,若外官不澄,則朝廷無由致治。今朝廷雖有號令之善者降出外方,若落此四色冗官之手,則或施設乖方,不如朝廷本意,反為民害。或留滯廢失,全不施行,而又無糾舉,多作空文。若外邊去卻冗官,盡得良吏,則朝廷行下之令,雖有乖錯,彼亦自能回改,或執奏更易,終不至為大害。是民之得失,不獨上賴朝廷,全賴官吏善惡。以此而言,冗官豈可不去?

  四,去冗官,則吏員清簡,差遣流通。今天下官有定員,而入仕之人無定數,既不黜陟,冒濫者多,差遣不行,賢愚同滯。每有一闕,眾人競爭,得者無廉恥之風,不得者騰怨嗟之口,濫官之弊,近古無之。今若擇四色冗官去之,則待闕之人可無怨滯。

  五,去冗官,則中材之人可使勸懼。今天下官吏,豈必盡是不材,蓋為朝廷本無黜陟,善惡不分。今若見國家責實求治,人人精別,則中材之人皆自勉強,不敢因循。雖有貪殘,亦須斂手。

  六,去冗官,則不過期月,民受其賜。方今朝廷雖有憂勤恤民之意,然上下困乏,必未有餘力廣惠及民。若但去冗官,則民受速賜。蓋臣嘗見外處州縣,每一謬官替去,得一能者代之,不過數日,民已歌謠。今若盡去冗濫之吏,而以能吏代之,不過期月,民必受賜。此臣所謂及民速於事功者也。此疏不得其時,疏雲近發手詔,督勵宰輔。按實錄於十二月十二日,始載手詔。然手詔一再下,實錄俱不載,但同選差張昷之等並言之,然則決非十月十二日手詔始下也。今以此疏附九月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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