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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正二十二年(1)


  至正二十二年壬寅,一三六二年

  春,正月,辛亥,胡廷瑞得吳國公書,意遂決,遣其甥同僉康泰至江州降。

  甲寅,詔李思齊討四川,張良弼平襄漢。時兩軍不和,故有是命。

  吳國公以胡廷瑞等降,遂發九江,如龍興。己未,師次樵舍,廷瑞與祝宗遣人齎陳氏所授丞相印及軍民糧儲之數來獻。辛酉,公至龍興,廷瑞、宗率行省僚屬迎謁于新城門,公慰勞之,俾各仍舊職。壬戌,公入城,軍令肅然,民皆安堵。謁孔子廟,過鐵柱觀,複出城開宴于滕王閣。明日,命存恤鰥寡孤獨,放陳友諒所畜鹿於西山。

  戊辰,築台于城北龍沙之上,召城中父老民人悉集台下,諭之曰:「自古攻城略地,鋒鏑之下,民罹其殃。今爾民得骨肉安全,生理無所苦者,皆丞相胡廷瑞灼見天道,先機來歸,為爾民之福也。陳氏據此,軍旅百需之供,爾民甚苦之。今吾悉去其弊,軍需供億,俱不以相累。勻等各事本業,毋游惰,毋作非為以陷刑辟,毋交結權貴以擾害良民,各保父母妻子,為吾良民。」於是民皆感悅。

  建昌王溥,饒州吳弘,各率眾來見,袁州歐普祥遣其子文廣來見,公厚賜遣之。鄧克明既逃歸新淦,複收集舊部曲,仍肆劫掠;至是欲複降,恐見誅,乃詐為商賈,乘小舟至龍興城下,潛使人覘可否為去就。事覺,被執,並獲克明,公責其反覆,囚送建康。

  丁卯,詔以太尉鄂勒哲特穆爾為陝西行省左丞相。仍命察罕特穆爾屯種於陝西。申諭李思齊、張良弼等各以兵自效。

  以額森特穆爾為中書右丞。

  辛未,寧州土官陳龍,遣其弟良平率分寧、奉新、通城、靖安、德安、武寧六縣民兵降于吳;癸酉,守吉安土軍元帥孫本立、曾萬中與其弟粹中,詣龍興納款。吳國公以本立為江西行省參政,萬中都元帥,粹中行軍指揮,俾還守吉安。

  乙亥,陳友諒平章彭時中,以龍泉降于吳,命仍其舊職。

  二月,丁醜朔,盜殺陝西行省右丞塔布岱。

  癸未,吳金華苗軍元帥蔣英、劉震、李福叛,殺守臣參政胡大海及郎中王愷、總管高子玉。

  初,大海下嚴州,震等自桐廬來降,大海喜其驍勇,留置麾下,待之不疑。至是震等謀亂,以大海遇己厚,未忍發,福曰:「舉大事甯顧私恩乎!」眾從之,以書通衢、處苗帥李佑之等,約以二月七日同舉兵。是日,蔣英等入分省署,陽請大海觀弩於八詠樓下。大海出,將上馬,英令其党鐘矮子跪馬前,陽訴曰:「蔣英等欲殺我。」大海未及答,反顧英,英抽出鐵錘,若擊矮子狀,因中大海腦,僕地,英即斷其首,複殺大海子關住。執王愷,愷正色曰:「吾職居郎署,同守此土,義當死,寧從賊耶!」劉震欲全之,賊党吳得真與愷有隙,曰:「無自遺患。」遂殺愷及其子寅,掾史章誠亦死之。

  典吏李斌,懷省印縋城走嚴州,告變于朱文忠,文忠遣元帥何世明、掾史郭彥仁等率兵討之。至蘭溪,英等懼,乃驅掠城中子女西走,降于張士誠。大海養子德濟聞難,引兵奔赴,吳國公即命左司郎中楊元杲至金華,總理軍儲事,文忠亦率將士至,鎮撫其民。

  大海長身鐵面,智力過人,嘗自誦曰:「我本武人,不讀書;然吾行軍知有三事,不殺人,不掠人婦女,不焚人廬舍而已。」

  乙酉,彗見於危,光芒長丈餘,色青白。

  丁亥,吳處州苗軍元師李佑之、賀仁得等,聞蔣英等已殺胡大海,亦作亂,殺院判耿再成、都事孫炎、知府王道同及朱文剛等,據其城。朱文忠聞亂,遣元帥王祐等率兵屯縉雲以圖之。

  再成累著勞績,自偏裨擢居帥職。至是佑之等叛,再成方與客飯,聞變即上馬,收兵不及,迎賊罵曰:「賊奴,國家何負於汝,乃敢反耶!」賊爭刺再成,再成揮劍連斷數槊,兵及其頸,墮馬,大罵不絕口死。炎初被執,幽空室中,賊環守脅之降,炎不屈。仁得以炙雁鬥酒饋炎,炎不受,大罵曰:「今日乃為鼠所困!我死,為主;爾反覆賊,死,狗且不食!」守卒怒,拔刀叱炎解衣,炎曰:「此紫綺,乃主上賜我者,吾當服以死。」賊遂害之。

  辛卯,吳國公既定洪都,乃經度城守,以舊城西南臨水,不利守禦,命移入三十步,東南空曠,複展二裡餘。以鄧愈為江西行省參政,留守洪都,萬思誠為行省都事以佐之。胡廷瑞、張民瞻、廖永堅、傅瓛、潘友慶等從公還建康。

  丁酉,彗犯離宮西星,至三月終,光芒長二丈餘。

  壬寅,吳國公聞處州之亂,命平章邵榮率兵討之。

  是月,知樞密院事圖沁特穆爾奉詔諭李思齊討四川。時思齊退保鳳翔,使至,思齊進兵益門鎮;使還,思齊複歸鳳翔。

  三月,己酉,明玉珍僣稱帝於蜀,國號大夏,建元天統,立妻彭氏為皇后,子升為太子。仿周制設六卿,又置翰林院承旨、學士、國子監祭酒等官。以戴壽為塚宰,萬勝為司馬,張文炳為司空,向大享、莫仁壽為司寇,吳友仁、鄒興為司徒,劉楨為宗伯,牟圖南為翰林院承旨。分蜀地為八道,賦稅十取其一。開廷試以策士,置雅樂以供郊祀之用。皆劉楨所為也。

  初,張士誠聞蔣英之亂,遣其弟士信率兵萬餘圍諸全州。吳守將謝再興晝夜鏖戰,未決,乃遣將設伏城外,自引兵出戰,戰既合,伏起,大敗之,擒其將士千餘人。士信憤,益樂功城,再興慮不能支,告急於浙江行省右丞朱文忠。

  時金華叛寇初定,而嚴州逼近敵境,處州又為叛苗所據,文忠自度兵少,不能應援。聞邵榮將至,乃與都事史炳謀曰:「兵法先聲而後實,今諸全被圍日久,寇勢益盛,而我軍少,非謀不足以制之。今邵平章來討處州,宜藉以張聲勢,亦制寇一奇也。」炳曰:「善!」乃揚言右丞徐達與榮領大軍至嚴州,克日進擊,使諜者揭榜于義烏之古樸嶺。士信兵見之,果驚,謀夜遁。同僉胡德濟覘知之,密與再興謀,癸醜,發壯士夜半開門出擊,鼓噪從之,寇兵亂走,自相蹂踐及溺死者甚眾。

  士信驕侈,不能拊循將士,常載婦人、樂器自隨,日以樗蒲、蹴鞠、酣飲為事,部將往往效之,故至於敗。

  甲寅,明玉珍陷雲南省治,屯金馬山;陝西行省參政車力特穆爾等擊敗之,擒其弟明二。

  癸亥,吳祝宗、康泰叛,攻陷洪都府。

  初,洪都之降,非二人意,既降,複謀叛,時出語咎胡廷瑞,廷瑞反復開諭之,故未即發。及吳國公還建康,廷瑞恐二人為變,不利於己,乃微言于吳國公,公即發使詣洪都,令二人將所部兵往湖廣,從徐達聽徵調。二人舟次女兒港,遂以其眾叛,適遇商人布船,因掠其布為旗號,進劫洪都,是日暮,至城下,發鼓舉火,攻破新城門。時鄧愈居故廉訪司,聞變,倉卒以數十騎出走,數與賊遇,且戰且走,從者多遇害。愈窘甚,從撫州門出,走還建康。於是都事萬思誠、知府葉琛皆死於難,公聞琛死,痛悼之。辛未,愈至建康,公遣使詣漢陽,命右丞徐達等還軍討之。

  是月,命博囉特穆爾為中書平章政事,位第二,加太尉;張良弼受節制於博囉特穆爾。李思齊遣兵攻良弼,至於武功,良弼伏兵大破之。

  夏,四月,己醜,禁諸王、駙馬、禦史台各官占匿人民,不應差役,以欲修上都宮闕故也。帝嘗以上都宮殿火,敕重建大安、睿思二閣,因危素諫而止,至是複大興工役。

  吳平章邵榮及元帥王佑、胡深等兵攻處州,燒其東北門,軍士乘城以入。李佑之自殺,賀仁得走縉雲,耕者縛之,檻送建康,伏誅。處州複平,以王佑守之,榮乃還。

  甲午,吳右丞徐達複取洪都府。

  時達等師抵城下,祝宗、康泰分兵拒守,達攻破之。宗走新淦,依鄧克明,後為志明所殺,函其首以獻于吳。泰走廣信,為追兵所獲,送建康。泰,胡廷瑞之甥也。吳國公以廷瑞故,特宥之。

  乙未,賊新橋張陷安州,博囉特穆爾請援於朝。

  是月,紹興路大疫。

  五月,乙已朔,泉州岱布丹據福州路,福建行省平章雅克布哈擊敗之,餘眾航海,還據泉州。參政陳友定複汀州路。

  己未,中書參知政事陳祖仁,請罷修上都宮闕,疏曰:「自古人君,不幸遇艱虞多難之時,孰不欲奮發有為,成不世之功,以光復祖宗之業!苟或上不奉于天道,下不順于人心,緩急失宜,舉措未當,雖以之持盈守成,猶或致亂,而況欲撥亂世反之正乎!

  「夫上都宮闕,創自先帝,修於累朝,自經兵火,焚毀殆盡,所不忍言,此陛下所為日夜痛心,亟圖興複者也。然今四海未靖,瘡痍未瘳,倉庫告虛,財用將竭,乃欲驅疲民以供大役,廢其耕耨而荒其田畝,何異扼其吭而奪之食以速其斃乎!

  「陛下追惟祖宗宮闕,念茲在茲,然不思今日所當興複,乃有大於此者。假令上都宮闕未複,固無妨于陛下之寢處。使因是而違天道,失人心,或致大業之隳廢,則夫天下者亦祖宗之天下,生民者亦祖宗之生民,陛下亦安忍而輕棄之乎!

  「願陛下以生養民力為本,以恢復天下為務,信賞必罰,以驅策英雄;親正人,遠邪佞,以圖謀治道。夫如是,則承平之觀,不日可複,詎止上都宮闕而已乎!」

  丙午,吳命大都督朱文正,統元帥趙德勝等同參政鄧愈鎮洪都;又以阮弘道為郎中,李勝為員外郎,汪廣洋為都事,往佐之,程國儒知洪都府事。文正至,增浚城池,嚴為守備。

  辛未,明玉珍遣偽將楊尚書守重慶,分兵寇龍州、清川,犯興元、鞏昌等路。

  是月,張士誠海運糧十三萬石至京師。

  六月,戊寅,中書平章政事察罕特穆爾遣使報書于吳,言已奏朝廷,授以行省平章事,吳國公不答,因謂左右曰:「察罕書辭婉媚,是欲啖我,我豈可以甘言誘哉!況徒以書來而不反我使者,其情偽可見也。今張士誠據浙西,陳友諒據江漢,方國珍、陳友定又梗于東南,天下紛紛,未有定日,予方有事之秋,未暇與校也。」

  甯海布衣葉兌,以經濟自負,獻書吳國公,列一綱三目,言天下大計。

  其略曰:「愚聞取天下者,必有一定之規模,韓信初見高祖,畫楚、漢成敗,孫明臥草廬,與先主論天下三分形勢者是也。今之規模,宜北絕李、察罕,南並張九四,撫溫、台,取閩、越,定都建康,拓地江、廣,進則越兩淮以規中原,退則畫長江而自守。

  「夫長江天塹,所以限南北也。金陵古稱龍蟠虎踞,帝王之都,誠宜建都於此,守淮以為藩屏,守江以為門戶,如高祖之關中,光武之河內。以此為基,藉其兵力資財,以攻則克,以守則固,百察罕能如我何哉!

  「且江之所備,莫急上流。吳、魏所爭在蘄春與皖,即今江州之境。今義師已克江州,足蔽全吳;況自滁、和至廣陵皆吾有,又足以遮蔽建康,襟帶江州,匪直守江,兼可守淮矣。張氏傾覆,可坐而待,淮東諸軍,亦將來歸,北略中原,李氏可並,孫權不足為也。

  「今聞察罕妄自尊大,致書明公,如曹操之招孫權。竊以元運將終,人心不屬,而察罕欲效操所為,事勢不侔。宜如魯肅計,鼎足江東,以觀天下之釁。」此其大綱也。

  至其目有三:「張九四之地,南包杭、越,北跨通、泰,而以平江為巢穴。昔田豐說袁紹襲許以制曹公,李泌欲先取范陽以傾祿山,殷羨說陶侃急攻石頭以制蘇峻,皆先傾敵巢穴。今欲攻張氏,莫若聲言掩取杭、嘉、湖、越,而大兵直搗平江。平江城固,難以驟拔,則以鎖城法困之。鎖城者,於城外矢石不到之地,別築長圍,環繞其城,長圍之外,分命將卒,四面立營,屯田固守,斷其出入之路,分兵略定屬邑,收其稅糧以贍軍中。彼坐守空城,安和不困!平江既下,巢穴已傾,杭、越必歸,餘郡解體,此上計也。

  「張氏重鎮在紹興,懸隔江海,所以數攻而不克者,以彼糧道在三江斗門也。若一軍攻平江,斷其糧道,一軍攻杭州,絕其援兵,紹興必拔。所攻在蘇、杭,所取在紹興,所謂多方以誤之者也。紹興既拔,杭城勢孤,湖、秀風靡。然後進攻平江,犁其心腹,江北餘孽,隨而瓦解,此次計也。

  「方國珍狼子野心,不可馴狎。往年大兵取婺州,彼即奉書納款,後遣夏煜、陳顯道招諭,彼複狐疑不從。顧遣使從海道報元,謂江東委之納款,誘令張齎詔而來,且遣韓叔義為說客,欲說明公奉詔。彼既降我,而反欲招我降元,其反覆狡獪如是,宜興師問罪。然彼以水為命,一聞兵至,挈家航海,中原步騎,無如之何。彼則寇掠東西,捕之不得,招之不可。夫上兵攻心,彼言杭、越一平,即當納土,不過欲款我師耳。攻之之術,宜限以日期,責其歸順。彼自方國璋之歿,自知兵不可用,又叔義還,稱我師之盛,氣已先挫,今因陳顯道以自通,正可脅之而從也。事宜速,不宜緩。宣諭之後,更置官吏,拘集舟艦,潛收其兵權,以消未然之變,三郡可不勞而定。

  「福建本浙江一道,倚山瀕海,兵脆城陋,兩浙既平,彼心計浙江四道,三道既已歸附,吾孤守一道安歸哉!下之,一辯士力耳。如複稽送款,則大兵自溫、處入,奇兵自海道入,福州必不支。福州下,帝郡迎刃解矣。威聲已震,然後進取兩廣,猶反掌耳。」

  吳國公奇其言,欲留用之,力辭,賜銀幣、襲衣以歸。

  辛巳,彗見紫微垣,光芒長尺餘,東南指,西南行;戊子,光芒掃上宰。

  時山東俱平,獨益都孤城猶未下,至是田豐、王士誠複謀叛。

  初,豐之降也,察罕特穆爾推誠待之,數獨入其帳中。及豐既謀變,乃請察罕特穆爾行觀營壘,眾以為不可往,察罕特穆爾曰:「吾推心待人,安得人人而防之!」左右請以力士從,又不許,乃從輕騎十有一人,行至豐營,遂為士誠所刺。察罕特穆爾既死,豐與士誠走入益都城,眾乃推庫庫特穆爾為總兵官,複圍益都。

  事聞,帝震悼,中原士庶老幼多痛惜之者。先是有白氣如索,長五百餘丈,起危宿,掃太微垣,太史奏山東當大水,帝曰:「不然,山東必失一良將。」即馳詔戒察罕特穆爾勿輕舉,未至而已及於難。詔贈河南行省左丞相,追封忠襄王,諡獻武。其父司徒阿哩袞封汝陽王,其子庫庫特穆爾授中書平章政事,兼知河南、山東行樞密院事,一應軍馬,並聽節制。仍詔諭其將士曰:「凡爾將佐,久為察罕特穆爾從事,惟恩與義,實同骨肉,視彼逆黨,不共戴天,當力圖報復以伸大義。」

  己亥,益都兵出戰,庫庫特穆爾生擒六百餘人,斬首八百餘級。

  吳國公聞察罕死,歎曰:「天下無人矣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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