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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慶元年


  開慶元年蒙古憲宗九年

  春,正月,乙巳朔,詔飭中外奉公法,圖實政。

  蒙古主駐重貴山北,置酒大會,因問諸王、駙馬、百官曰:「今在宋境,夏暑且至,汝等其謂可居否乎?」托驩曰:「南土瘴癘,上宜北還,所獲人民,委吏治之便。」巴勒齊曰:「托驩怯,臣願往居焉。」蒙古主善之。

  國子監主簿徐宗仁伏闕上書曰:「賞罰者,軍國之綱紀,賞罰不明,則綱紀不立。今天下如器之欹而未墜於地,存亡之機,間不容髮。兵虛將惰而力匱財殫,環視四境,類不足恃,而所恃以維持人心、奔走豪傑者,惟陛下賞罰之微權在耳。權在陛下而陛下不知所以用之,則未墜者安保其終不墜乎?陛下當危急之時,出金幣,賜土田,授節鉞,分爵秩,尺寸之功,在所必賞,故當悉心效力,圖報萬分可也。自出兵越江逾廣以來,凡閱數月,尚未聞有死戰陣、死封疆、死城郭者,豈賞罰不足以勸懲之耶?今通國之所謂佚罰者,乃丁大全、袁玠、沈翥、張鎮、吳衍、翁應弼、石正則、王立愛、高鑄之徒,而首惡則董宋臣也。是以廷紳抗疏,學校叩閽,至有欲借尚方劍為陛下除惡,而陛下乃釋然不問,豈真欲愛護此數人而重咈千萬人之心哉?今天下之勢急矣,朝廷之紀綱壞矣,誤國之罪不誅,則用兵之事不勇。東南一隅,半壞於此數人之手,而罰不損其毫毛,彼方擁厚資,挾聲色,高臥華屋,面使陛下與二三大臣焦心勞思,可乎?三軍之在行者,豈不憤然不平曰:『稔禍者誰歟,而使我捐軀兵革之間?』百姓之罹難者,豈不群然胥怨曰:『召亂者誰歟,而使我流血鋒鏑之下?』陛下亦嘗一念及此乎?」不報。

  盱江廖應淮上疏言丁大全誤國狀。大全怒,中以法,配漢陽軍。應淮荷校行歌出都門,觀者壯之。

  己酉,蒙古兵攻忠,雅,漸薄夔境,詔:「蒲擇之、馬光祖,戰守調遣,便宜行事。」

  以雪寒,出封樁庫十八界楮幣二十萬賑三衙諸軍。丙寅,帝曰:「海道戍兵,雪寒可念,與在城寨者不同,可量與給犒一次。」

  丁卯,賈似道以樞密使為京西、湖南、北、四川宣撫大使;移馬光祖為沿江制置使,史岩之副之。似道尋兼督江西、二廣人馬,通融應援上流。蒙古兵破利州、隆慶、順慶諸郡,閬、蓬、廣安守將相繼降。

  蒙古主命降人晉國寶招諭合州,守臣王賢執之,殺於閱武場。蒙古主遂命大將琿塔哈以兵二萬守六盤,奇爾臺布哈守青居山,命耨埒造浮梁於涪州之藺市,以杜援兵。二月,蒙古主自雞爪灘渡,直抵合州城下,俘男女萬餘。堅力戰以守,蒙古主會師圍之。

  乙酉,詔:「疆場未戢,調度尚繁,出內庫十七界楮幣三十萬助支賞。」

  丙戌,以馬光祖為資政殿學士、沿江制置大使、江東安撫使、知建康府。

  己醜,詔蠲建康、太平、甯國、池州、廣德等處沙田租。

  三月,丁巳,以呂文德為四川制置副使。蒲擇之在蜀無功,故以文德代之,尋命兼湖北安撫使。

  時蒙古軍中大疫,議班師。庚申,馬光祖奏蒙古兵自烏江還北。

  辛酉,雨土。

  夏,四月,甲戌朔,以段元鑒、楊禮歿于王事,立廟賜額,各官一子。

  甲申,帝以王堅忠節,守城拒敵,萬折不回,可為列城之倡,命優加旌賞。

  乙酉,都省言知旋州謝昌元,自備百萬緡,米麥千石,創築城壁於倚子口,合與推賞;詔進官一等。

  辛卯,朝獻景靈宮。

  詔:「諸路提點刑獄,以五月按理囚徒。」

  是月,蒙古兵在合州城下。大雷雨凡二十日。

  五月,甲辰朔,城金州、開州。

  乙丑,詔鑄新錢,以「開慶通寶」為文。

  辛未,賜禮部進士周應炎以下四百四十二人及第、出身。

  婺州大水,發義倉賑之。

  蒙古皇弟呼必賚次濮州,召宋子貞于東平,問以方略,對曰:「本朝威武有餘,仁德未洽。南人所以拒命者,特畏死耳。若投降者不殺,脅從者勿治,則宋之郡縣可傳檄而定也。」時郝經從至濮,有得宋奏議以獻,其言謹邊防,守衝要,凡七道,下諸將議。經曰:「古之一天下者,以德不以力。彼今未有敗亡之釁,我乃空國而出,諸侯窺伺于內,小民凋弊於外,經見其危,未見其利也。」皇弟以經儒生,愕然曰:「汝與張巴圖議耶?」對曰:「經少館張柔家,嘗聞其議論。此則經臆說耳。」因為七道議以進。

  六月,呂文德乘風順,攻涪州浮梁,力戰,得入重慶,即率艨艟千餘溯嘉陵江而上。蒙古史天澤分軍為兩翼,順流縱擊,文德敗績,天澤追至重慶而還。

  辛巳,以朱熠參知政事,饒虎臣同知樞密院事。

  合州受圍,自二月至於是月,王堅固守力戰,蒙古主屢督諸軍攻之,不克。前鋒將汪德臣,選兵夜登外城,堅率兵逆戰。遲明,德臣單騎大呼曰:「王堅,我來活汝一城軍民,宜早降。」語未既,幾為飛石所中,因得疾卒。會天大雨,攻城梯折,後軍不克進而止。

  蒙古皇弟呼必賚次相州,召隱士杜瑛問南征之策。瑛從容對曰:「漢、唐以還,人君所恃以為國者,法與兵、食三事而已。國無法不立,人無食不生,亂無兵不守。今宋皆蔑之,殆將亡矣,興之在聖朝。若控襄、樊之師,委戈下流以搗其背,大業可定矣。」皇弟悅曰:「儒者中有此人乎!」命從行,以疾辭。瑛,時升之子也。

  秋,七月,癸亥,蒙古主殂於釣魚山,壽五十二。後追諡桓肅皇帝,廟號憲宗。史天澤與群臣奉喪北還,於是合州圍解。

  憲宗沈斷寡言,不樂宴飲,不好侈靡,雖後妃亦不許之過制。初,定宗朝,群臣擅權,政出多門,帝即位,凡有詔旨,必親起草,更易數四,然後行之。禦群臣甚嚴,嘗曰:「爾輩每得朕獎諭之言,即志氣驕逸。志氣驕逸,而災禍有不隨至者乎?樂爾其戒之!」性喜畋獵,自謂遵祖宗之法,不蹈襲它國所為。然酷信巫覡、蔔筮之術,凡行事必謹叩之,殆無虛日。

  參知政事、致仕蔡抗薨,諡文肅。

  八月,蒙古皇弟呼必賚,遣楊惟中、郝經宣撫京湖、江淮,將歸德軍先至江上。經言于皇弟曰:「經聞圖天下之事于未然則易,救天下之事於已然則難,已然之中複有未然者,使往者不失而來者得遂,是尤難也。國家奮起朔漠,滅金源,並西夏,蹂荊襄,克成都,平大理,躪躒諸夷,奄征四海,垂五十年,遺黎殘姓,遊氣驚魂,虔劉劘蕩,殆欲殲盡,自古用兵,未有若是之久且多也。且括兵率賦,朝下令,夕出師,闔境大舉,伐宋而圖混一,以志則銳,以力則強,而術則未盡也。苟于諸國既平之後,創法立制,敷布條綱,任將相,選賢能,平賦足用,屯農足食,內治既舉,外禦亦備。今西師之出,久未即功,兵連禍結,底安于危。王宜遣人稟命行在,遣使諭宋,令降名進幣,割地納質,偃兵息民,以全吾力而圖後舉。稟命不從,然後傳檄,示以大信,使知殿下仁而不殺之意。一軍出襄、鄧,一軍出壽春,一軍出維揚,三道並進,東西連橫,殿下處一軍為之節制,使我兵力常有餘裕,如是,則未來之變或可弭,已然之失或可救也。」

  丙戌,會兵渡淮,皇弟由大勝關,張柔由虎頭關,分道並進,南軍皆遁。壬辰,次黃陂,得沿江制置司榜,有雲:「今夏,諜者聞北兵會議取黃陂民船系栰,由陽邏堡以渡,會于鄂州。」皇弟曰:「此事前所未有,願如其言。」時沿江制置副使袁玠征漁利,虐甚,蒙古兵至黃陂,漁人獻舟為鄉導。

  九月,壬寅朔,親王穆格自合州遣使以憲宗凶問告皇弟,請北還以系人望。皇弟曰:「吾奉命南來,豈可無功遽還!」甲辰,登香爐山,俯瞰大江,南軍以大舟扼江,軍容甚盛。董文炳言于皇弟曰:「長江天險,宋所恃以為國,勢必死守,不奪其氣不可,臣請嘗之。」乙巳,文炳率死士數百人當其前,令其弟文用、文忠載艨艟鼓棹疾趨,叫呼畢奮,鋒既交,文炳麾眾趨岸搏戰,南軍大敗。明日,率諸軍渡江,軍士有擅入民家者,以軍法從事,凡所俘獲悉縱之,進圍鄂州,中外大震。

  己未,嗣濮王善騰薨。

  庚申,下詔責己,勉諭諸閫進兵。

  以右諫議大夫戴慶炣簽書樞密院事。

  丁卯,以邊事孔棘,命群臣奏告天地、宗廟、社稷、宮觀、岳瀆、諸陵。

  蒙古兵至臨江,知軍事陳元桂力疾登城督戰。力不能敵,有欲抱而走者,元桂曰:「死不可去此!」左右俱遁。兵至,元桂瞠目叱駡,遂死之,懸其首於敵樓。事聞,贈寶章閣待制,官其二子,諡正節。蒙古兵入瑞州,知州陳昌世,治郡有善政,百姓擁之以逃。

  詔諸路出師以禦蒙古。出內庫銀幣犒師,前後出緡錢七千七百萬,銀、帛各一百六萬兩、匹。

  蒙古侵軼日甚,右丞相丁大全匿不以聞。冬,十月,辛未朔,罷,判鎮江府。

  壬申,以吳潛為左丞相兼樞密使。賈似道為右丞相兼樞密使,職任依舊,屯漢陽以援鄂。

  潛入相,首言:「鄂渚被兵,湖南擾動,推原禍根,由近年奸臣險士,設為虛議,迷國誤君,附和逢迎,仁堅空虛,名節喪敗,忠嘉絕響,諛佞成風。天怒而陛下不知,人怨而陛下不察,稔致兵戈之禍,積為宗社之憂。章鑒、高鑄,嘗與丁大全同官,傾心附麗,躐躋要途。蕭泰來等群小噂遝,國事日非,浸淫至於今日。沈炎實趙與之腹心爪牙,而任台臣,甘為之搏擊,奸黨盤踞,血脈貫穿,以欺陛下。致危亂者,皆此等小人為之。宜令大全致仕,炎等與祠,鑄等羈管州軍。」不報。

  九江制置副使袁玠,丁大全之黨也,貪且刻;壬午,竄玠于南雄府,尋移萬安軍。

  中書舍人洪芹言:「丁大全鬼蜮之資,穿窬之行,引用兇惡,陷害忠良,遏塞言路,濁亂朝綱,請追官遠竄以伸國法。」禦史朱貔孫等相繼論:「大全奸回險狡,很害貪殘,假陛下之刑威以鉗天下之口,挾陛下之爵祿以籠天下之財。」饒虎臣又論其絕言路、壞人才,竭民力、誤邊防四罪。癸未,詔大全落職,致仕。

  先是丁大全使其私人為浙西提舉常平,盡奪亭民鹽本錢,充獻羨之數,不足則估籍虛攤,一路騷動。大全既斥,以孫子秀代之。子秀還前政鹽本錢五千餘萬貫,奏省華亭茶鹽分司,定衡量之非法多取者,於是流徙複業。

  乙酉,雷。

  時邊報日急,臨安團結義勇,招募新兵,增築平江、紹興、慶元城堡,朝野震恐。內侍董宋臣請帝遷都四明以避鋒鏑,軍器大監何子舉言于吳潛曰:「若上行幸,則京師百萬生靈何所依賴?」禦史朱貔孫亦言:「鑾輿一動,則三邊之將士瓦解,四方之盜賊蜂起,必不可。」會皇后亦請留蹕以安民心,帝遂止。海甯節度使判官文天祥上言請斬宋臣,不報。

  十一月,乙卯,以趙蔡為江東、西宣撫使,許便宜行事。

  蒙古圍鄂州。都統張勝權州事,以城危在旦夕,登城諭之曰:「城己為汝家有,但子女玉帛皆在將台,可從彼取。」蒙古信之,遂焚城外居民,將退,會高達等引兵至,賈似道亦屯漢陽為援,蒙古乃複進攻。遣徹辰巴圖爾領兵同降人諭鄂州使降,抵城下,勝殺降者,以軍出襲徹辰巴圖爾。蒙古兵勢盛,勝戰死,達嬰城固守。先是達恃其武勇,殊易似道,每見督戰,即戲之曰:「巍巾者何能為哉!」將戰,必須似道親勞始出,否則使軍士嘩于其門。呂文德諂事似道,使人呵曰:「宣撫在此,何敢爾耶!」曹世雄、向士璧皆從在軍,士未嘗關白,似道由是銜三人而親文德。

  時諸路重兵咸聚于鄂,吳潛用禦史饒應子言,移似道于黃州。黃雖下流,實當兵沖,孫虎臣以精騎七百送之。至蘋草坪,候騎言前有北兵,似道大懼,謂左右曰:「奈何?」虎臣匿,似道出戰,似道歎曰:「死矣!惜不光明俊偉爾!」及北兵至,乃老弱部所掠金帛子女而還者,江西降將儲再興騎牛先之。虎臣出,擒再興,似道遂入黃州。

  蒙古烏蘭哈達,率騎三千,蠻、僰萬人,破橫山,徇內地,守將陳兵六萬以俟。烏蘭哈達使阿珠潛自間道沖其中堅,大敗之,乘勝蹴賓、象二州,入靜江府,連破辰、沅,直抵潭州。南軍斷其歸路,烏蘭哈達出南軍後,命阿珠夾擊,南軍敗走,遂壁潭州城下。

  閏月,癸酉,雪。出封樁庫楮幣二十萬賑都民,三衙諸軍亦如之。

  丁醜,以向士璧為湖南制置副使、知潭州。甲申,以呂文德為京西湖北安撫使、知鄂州。

  蒙古阿勒達爾、琿塔哈、托果斯、托裡齊等謀立額埒布格,阿勒達爾使托裡齊括兵于漠南諸州,而又乘傳行漠北諸郡調兵,去開平僅百餘裡。皇弟呼必賚妃鴻吉裡氏使人謂之曰:「發兵大事,太祖皇帝曾孫珍戩在此,何故不令知之?」阿勒達爾不能答。又聞托裡齊亦至燕,妃即遣使馳至皇弟呼必賚軍前密報,令速還。

  皇弟召群臣議,郝經曰:「《易》言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惟聖人乎!』國家自平金以來,惟務進取,老師費財,三十年矣。今國內空虛,塔齊、實喇諸王,觀望所立,莫不覬覦神器,一有狡焉,或啟戎心,先人舉事,腹背受敵,大事去矣。且額哷布格已令托裡齊行尚書事,據燕都,按圖籍,號令諸道,行皇帝事矣。雖大王素有人望,且握重兵,獨不見金世宗、海陵之事乎?若彼果稱遺詔,便正位號,下詔中原,行敕江上,欲歸得乎?願大王以社稷為念,與宋議和,令割淮南、漢上、梓、夔兩路,定疆界歲幣,置輜重,率輕騎而歸,直造燕都,則彼之奸謀,冰釋瓦解;遣一軍迎大行靈轝,收皇帝璽,遣使召實喇、額哷、穆格諸王會喪和林,差官于諸路撫慰安輯,命王子珍戩鎮守燕都,示以形勢,則大寶有歸,而社稷安矣。」皇弟然之。

  乃發牛頭山,聲言直趨臨安,賈似道大懼。會合州王堅遣阮思聰掉急流以蒙古主訃聞,似道意稍解,遣宋京請和,願請行人會議。趙璧請行,皇弟遣之。璧登城,宋京曰:「北兵若旋師,願割江為界,且歲奉銀、絹各二十萬。」璧曰:「大軍至濮州,誠有是請,猶或見從。今已渡江,是言何益!賈制置今焉在耶?」璧行時,呼必賚戒之曰:「汝登城,必視吾旗,旗功,速歸可也。」至是,適見其軍中旗動,乃曰:「俟它日覆議之。」遂歸。

  皇弟拔寨北去,留張傑,閻旺以偏師候湖南烏蘭哈達之師。

  十二月,己亥朔,賈似道言鄂州圍解。

  辛亥,詔改明年為景定元年。

  蒙古烏蘭哈達攻潭州甚急,帥臣向士璧極力守禦,既置飛江軍,又募鬥弩社,朝夕登城撫勞。聞蒙古後軍且至,遣王輔佑帥五百眾覘之,遇於南嶽市,大戰,卻之。皇弟呼必賚遣特默齊將兵迎烏蘭哈達,遂解圍,引兵趣湖南。

  蒙古皇弟呼必賚軍還至燕,托裡齊方括民兵,民甚苦之。皇弟詰其由,托以先帝臨終之命。皇弟知其將為亂,所集兵皆縱之,人心大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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